万花筒的散文
如果社会是个大舞台,那么,小区就是一个个万花筒,拧呀、转呀,拧出精彩,转出艳丽。
金苑小区是消失了几条街道后的产物,大多数业主都是回迁户。如果你看到那类走路挺胸昂首目中无人,提起房子必要强调“我的地方”的,准是乡下进城买的老住户多余的房子。之所以那般强调,好像对自己的房产所有权颇为担忧。那种飞上枝头变凤凰的自得让“原住民”嗤笑,便在不知不觉间新生户与原住民分成两派,无论是聚集聊天,还是有了红白事随礼立马分得清楚。
回迁后的小区地处闹市,门外便是浙江商贸城和菜市场,天色微明,那些卖菜、卖鱼卖肉的便摆好了自己的摊子,相互间的对话穿过每一扇窗子,挤进小区的家家户户。
小区地处闹市,面积却不算是很大,只有八栋楼二十多个单元。车库在地面上,便被许多家庭拿来改造装修,住上了自家的老人,我就是其中之一。说到住车库,人们会觉得是虐了老人家,凭什么年轻人住宽敞明亮的楼房,却要老人住在狭小的车库?其实不然,老胳膊老腿的,谁也不想爬楼,这个岁数了,老化了的机器可不是用来如此锻炼的。再说,车库本身面积十五、六平米,加上扩建的用来作厨房的六、七个平方,一两个人住着不要太舒服哟!如果你享受到出门便是绿化带,里面是自己种的蔬菜,栽种的果树,如果你伸出脑袋便是大好的阳光,这样的条件还有何不满意的?楼再高,房间再豪华,怎比得一张宽大的眠床,一顿舒心的饭菜?
就是这样的小区,每天人们进进出出,忙忙碌碌,每个窗子里上演着自己的故事。
一、城市拾荒者
这个拾荒者,不是周边农村失去劳动力,靠捡拾废品换来零用钱的老人,他是小区住户之一,当然,户主不可能是他。儿子媳妇在城里做生意,手里有了俩钱,恰巧城里老住户拆迁有了多余的房子便买了下来。于是,孙子得以在城里的学校念书,丁氏老夫妻跟着成了城里人。
丁老头其实不大,只有七十多岁,说他不大,是因为他乡下家里还有个年过九旬的老娘。老丁的老伴却不显老,看上去六十多的模样,头发焗得墨黑,大花大朵衣服穿得挺赶潮的。之前因为常年随儿子在城里照看孙辈,渐渐地看不上土了吧唧的老伴,便把老伴撵到楼房另一侧的车库房,让他一个人做了吃,偶尔也端一盘炒菜给他,自己和儿孙住在五楼。
不怪老丁的老婆嫌弃他,整个小区的人见了他都要掩着鼻子绕着走。那黢黑多皱的面皮是爹妈给的自然无法过分挑剔,那张开便满嘴焦黄的牙齿不去多看也还将就,那身上不伦不类的及脐T恤和皱皱巴巴的牛仔裤也许是孩子褪下来的外人也不足评道,千不该万不该的是他一天到晚沉湎于倒腾垃圾箱,那身上的味儿真是让人恶心。大家打赌,老丁一定有两年没洗澡,十天没洗脸了。
老丁有一辆电动三轮车,这要算是他最值钱的物件了。车子的后车厢被他用钢筋扎了个架子,蒙上捡来的废广告布,车厢里堆放着在垃圾箱和外面捡拾来的废品、破烂。人家扔了的衣服,能穿的他套在身上,不能穿的一毛钱一斤卖给澡堂子烧锅炉,就连霉了馊了的馒头煎饼他也没放过,绿化带里挖个坑,堆里面发酵了当做肥料。那些拾来的废品,统统堆在自己的车库里,够一车了再拉废品收购站去,长此以往,那些垃圾的臭味熏透了老丁,可不是让人掩鼻绕着走。
老丁说,自己是个有故事的人,年轻时做过村干部呢,再往早了说,还当过几年兵,而且是个排长。又说起城里有名的谁谁谁,当官的时候好排场,后来蹲监了自己还送过牢饭,云云。我对他的话半信半疑,若是当过排长,当过村干部,就这德行?我听他的掰扯不过是为我的文章添点材料,倒是邻居老太嫌恶地挥挥手说:“去去去,你那身味儿熏人受不了。”老丁讪讪地走开去,足有半年没来过我们门口。
老丁间或回老家看看老娘,没带过任何吃喝,也许只是张望一下老娘翘辫子没有吧?回来的时候却没空过,不知哪家讨来的青菜豆角萝卜头,显宝一样堆在单元门口,先按一下门铃,然后扯起嗓子喊一声:“他妈,下来。”紧接着,五楼窗口伸出老婆的鸡窝脑袋,不耐烦道:“干嘛!”“下来下来,我这一堆的菜给拿上去。”不一会儿,老婆出现在楼门口,将大大小小的塑料袋搬上楼,老丁是从不上楼的。
老丁的讨人嫌不仅是他的脏脸、黄牙、臭味,还因他的人品,有时灌了猫尿,为了显示他的男子汉地位,仰起脸来对着五楼方向海骂,骂儿子不管他,骂孙子太淘,骂老婆打扮得像个倚门卖笑的鸡。每当他这样发酒疯时,没人搭理他,怕他更加人来疯。这个家里也许他只怵儿媳妇,别看他那斜了一只眼的儿媳妇长得不咋样,可冲他那么一撸脸立时便蔫了,夹着尾巴乖乖地消失,不知啥时候被儿媳妇给治得直腿直脚不敢嘚瑟。
今年,老丁格外改常,垃圾囤积的更多,海骂的次数增多,酒后逮哪睡哪。邻居走过他的门前,经常看他倒卧在地上,告诉他老婆,女人说:“不打紧的,他那是猫尿灌多了倒地就睡,酒醒了就好了。”没人去管他。
那一天,小区打扫卫生的走过,说是老丁死了。我很诧异,早上还伸着脖子翻腾垃圾箱,怎么半天时间就嗝屁了?那人说,走过他门前看到他躺地上,以为他还和往常一样,酒醒了就爬起来,谁知一下午没动弹,下傍晚老婆偶然进了车库,摸摸早硬了身子。嗨!如此一个人见人厌的,死了也就死了,真的就如邻居走失了一条泰迪,还谈论好几天呢。不过,大家也还是聚在一块儿谈论了半天,说乡下的老娘白发人送灰发人,惨!但老太太没一滴眼泪,不知是这个混账儿子不孝顺,还是人老了泪腺干涸的缘故。乡下的事自然是老丁家人说的,但老丁老婆居然也没眼泪,这可是小区很多人都看到的。
二、纠结的婆婆
陈玉婉刚过完六十,跟前夫生的女儿给买了一条不算粗的金链子,一件黑色皮草。都说人是衣裳马是鞍,这话的确有道理,除去那些丑陋到金装玉裹也好看不了的一类,稍有几分姿色的换上合适的衣服自是添光增色。玉婉就是这样。她不是个丑人,眉眼很精致,也就是矮了一些,多肉了一些,戴上金饰,套上貂裘不失美人一个。当然,六十岁的女人只能说是风韵犹存了。
玉婉是个好女人,小区内的人都这么说。她的好不仅是她的勤劳能干任劳任怨,难得的是她的身份下所有的付出。玉婉离过婚,前夫是个游手好闲的货,玉婉跟他生了一儿一女,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倒也无可奈何,里里外外的事儿都是玉婉去做,可那二流胚子学会了泡女儿,回家看玉婉简直就是杀父仇人一般,玉婉实在没法这才和他离了婚。儿女是人家的后代,男人不让带走。玉婉成了净身出户。
一年后,玉婉嫁了个丧偶的男人,男人的亡妻是个痨病药罐子,在世的时候看病花光了所有积蓄,家徒四壁,屋里的宝贝就是一大俩小三个男人,两个孩子都没超过十岁。
能干的玉婉过门来要照顾父子三个,还要去倒腾些买卖,好的是靠近农贸市场,什么赚钱就贩卖什么,一称来百称去,那真是冬练三九夏练三伏,汗珠子摔八瓣,服侍得三口肚里身上饱饱暖暖无话可说。她和男人又生了个丫头,但她对前面留下的孩子比对自己的还疼,她说:自己的娃吃点亏算不了什么,亲生亲养的人家说不着数,但前头留下的孩子你亏待了人家就剜你脑门骂了,再说,没娘的孩子够可怜的了,你再虐待他岂不是要遭雷劈?
在她的辛勤操劳下,两个儿子上完大学娶妻生子,小女儿却没有正式工作,只是个单位临时工。
善良的玉婉被小区人啧啧称赞,却也替她抱不平,原因就是她太善良了,以至于有人说她太傻,傻得不知道给自己留条后路,辛苦赚来的钱都用在两个与自己毫无血缘关系的儿子身上,这也就罢了,一起甘苦十几年,不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也有感情了,善待孩子无可厚非。但让人生气的是儿媳,无论玉婉待她们多好,始终像喂不熟的狗,吃饱喝足不仅不摇下尾巴,反而朝主人呲着尖牙。生活费一个字儿不交,三口儿跟着玉婉吃喝,外面还咬字清楚地说:“好?再好也是后婆婆。”听的人传了开去,说这小白眼狼不是个好媳妇,婆婆就是婆婆,分什么亲婆婆后婆婆?再亲的婆婆也不是媳妇的亲娘。儿子都没说妈是后妈,媳妇倒分得这般清。
经济上,玉婉做“冤大头”的事那就更多了,玉婉都是委曲求全,宁可舍了钱,也不愿儿子媳妇心里结疙瘩。本来,家家都有难念的经,古语说:清官难断家务事,贤惠女人受点委屈该干嘛还是顾全大局的。让外人不平的就是玉婉的这个后伴儿忒自私,心里只有自己,其次是两个儿子,长期分居两地,一人伺候一个儿子,一年里聚少离多,满打满算不过十数天,等到孙子带大,上幼儿园、小学、中学……能够结束牛郎织女的日子,两个人早已是白发苍苍的暮年了。男人经常查她用钱的'明细账,责怪她没攒下钱。年底团圆不是叙说一年的相思,反而在叮叮当当的大小吵闹中度过。一个巴掌是拍不响,可一个男人不能给他的女人安适安全和疼爱,这男人做得也不算合格吧?
三、骚撩子
骚撩子,是本地方言,专指用来配种的公猪,公猪的骚是让人恶心的,但毕竟是畜类,人则不会与猪狗不如等同见识。
小区新近住进一对老夫妻,老太太言语不多还说得过去,老头儿用大家的话说“太难心”了,因之举止言行颇为猥琐无耻,大家背地里便称之为“骚撩子”。骚撩子本来不住在小区,他有四个儿子两个女儿,老了失去劳动能力不能养活自己和老伴,便召集四个儿子开会,说好一家三月轮流养俩老的。
十个指头有长短,四个儿子有尖狡滑溜的,有忠厚老实的,也有儿子老实却摊上个不知孝道的女人的,因而轮着过吃孬吃好且不说,该交接的日子完事的送出人,接班的没了影,晒着两个老人没着落是常事。
小区的这个儿子排行老二,两口儿倒是知老知少的,虽说不上十分孝顺,却也吃喝穿戴照顾得挺好。两个老人不能上楼,住在朝北的车库房,媳妇一天三顿送饭,晚上给手脚不利索的婆婆洗脚擦身。
小的孝敬老人没说的,可话说回来,人老来也要知好歹,能不给儿女添麻烦的尽量不添麻烦,说话做事尤其要循理才是,一言一行都不能太出格。
这个老头不然,哪样不村不干哪样。
车库房的门在黑暗的走廊里,朝外开着一扇窗,骚撩子每天吃过饭就会趴在那扇装了铝合金防盗条的窗子内面,两只贼溜溜的眼睛注视着过往的小区住民。遇到路过的是女人,他会突然地“嗷”一声以引起对方的注意,然后唱起“大海航行靠舵手”,平心而论,他的嗓子不错,若不是他那下流行径,单是歌儿唱得还是蛮中听的。
小区人经常在骚撩子儿媳面前投诉他的扰民,那就是每天他都会在窗台上放一只收录机,唱扬琴,唱小调,唱流行歌曲,那音量开到最大,冲击着人们的耳鼓,午觉都甭想睡得安。意见提了,儿媳妇也满脸愧疚地替公公赔不是,可音乐照样放,照样吵的人心烦。
儿媳妇与邻居说起公公,十分无奈,她说,人人都有老的时候,作为儿子媳妇,赡养老人是该当的,可这个老的太不像话,说多了何止是反感?他甚至反客为主赶儿媳走,他说,这家是我儿子的,房子也是我儿子的,要走也是你走。
媳妇说:“他白活了七十多岁,晚上我给老太太洗脚,他一旁说‘洗干净啊,洗白白的,搽香香的,不能干了,摸在手里光滑滑的也舒服’。呸!这是一个做老公公的在儿媳面前说的话?简直就是猪狗不如。”小区的人认同,也认为老头真是猪狗不如,偌大岁数脸皮都不要了。
骚撩子讨人嫌,犯众恶,但大家也不过拿来当做谈笑资料,毕竟是人家的事,大不了走路离窗子远些,再说,三个月一晃过去,那种扰民的噪音消失有盼头了。
四、香椿树之争
年后去南方待了一个多月,清明前回到家,已是陌上葱茏柳枝发芽的早春。门前的几棵香椿树发出一簇簇紫色的叶芽,掐一根手中捻捻,一股特有的香气淡悠悠钻入鼻孔沁入心田。我好这一口,如同父亲在时对香椿芽的偏爱一样,采摘一把椿芽,或是拌小豆腐,或是炒鸡蛋,清香中带着微微的苦涩,最是爽口。
今年的春天乃至整个夏天我都会待在我的蜗居,守着门前三张桌面大的一方泥土,收获我的菜籽儿,再拾掇三行韭菜,以及出芽待栽的黄瓜、西红柿、豆角之类。我会每天像儿时眼巴巴守着鸡窝等待母鸡“格格哒哒”一阵显摆的啼叫踱出鸡窝,然后惊喜地摸出那枚带着温度的粉皮鸡蛋一样,眼巴巴地仰望那几棵香椿树发芽长叶,一尝鲜美为快。
其实是他人栽树我得益,几棵香椿是邻居们栽的,但我一直搞不清它们的所属权归谁,隔壁八旬老太说是她栽的,隔着两个门的大妹子说其中有她的一棵,而对面那栋楼的老邻居大毛兄弟又说是他栽的。去年,大毛隔三差五地采摘椿芽,我也吃过几次,隔壁老太不吃香椿却偶尔颤着解放小脚进到绿化带里,踮起脚跟採椿芽,然后拿去送人。
因为几棵树的所属权模糊,一直以来老太太和大毛就言和语不和背地互说坏话,这回升级到明的掐架了。老太说:“小龟孙,硬说树是他栽的,我问你,你是哪只手栽的?你的树,怎么会栽我门前?”大毛说:“和我争树是她栽的,明明是我栽的,怎么成了她的?我x她妈的。”我和大妹子互相看一眼,没搭腔,本来没多大事儿,为区区几棵树伤了多年老邻居和气真不值得。老太太年轻时能干好胜,老了威风不减,邻居们颇有微词,然而毕竟是快九十的人了,小辈儿对她也该留着几分尊重,不能口出粗言祸及父母吧?我劝了大毛两句:“嗨,别跟她一般见识,她岁数大糊涂了。”
问及树到底谁栽的?几位邻居说,六棵树有三棵是大毛栽的,两棵是老太栽的,一棵是大妹子栽的,人家那棵是买了树苗门口栽不下栽到这里,本来就没打算要。这下旁观者倒是清楚了,可两个当事人却谁也不肯让步,都发狠说要砍了几棵树。我告诉大毛:“别呀,砍了就没了,老太太八九十了,能过几年?到时候树还不都是你的?”至于老太太,平日里得我照应很拿我的话当回事,没我的话,她敢砍了树?
因为龃龉,大毛不再来门前摘椿芽,免得老太太望见影儿就骂。鹬蚌相争,便宜了我这个“渔翁”,这几棵香椿的美味今春就属于我了。
小区每天都会发生一些事,大事,小事,快乐事,纠结事,柴米油盐酱醋茶,全是小百姓的平凡事。一件件事,一波波议论转瞬即逝如风吹浮云。平民的生活像万花筒里变幻的图案,赏心悦目,滋润着你,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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