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了我故乡的村庄日志
因为一次饮酒,73岁的老徐睡下了。这一睡,就再也没有醒来。
老徐走了,我老家的院子也就更加凄凉了,凄凉得连一个走动的人影都没有了。
我的老家在重庆大足回龙镇的一个小村子。近年来,因为进城务工、买房的人越来越多,院子里留下的老人也就越来越少,没有了笑声,没有人打扫院落,田地荒芜了,村庄孤寂了,连院门前的小路,也被疯长的野草团团围住……
记忆中的这个村庄,是充满幸福、快乐和热闹的。那里有一条清清的小河,留下了我多彩的童年和恐惧的梦魇。
每到夏天,我们总爱往河里钻,扣泥鳅、逮螃蟹、摸鱼、下河洗澡……童年的世界,大人们不解,也不理,更不许。
有一次涨水后,我和我的小伙伴们趁父母不在家,偷偷溜下河里洗澡。河水不深,冲劲却不小。一不小心我就被一股激流冲到了河底。慌乱中,一双有力的大手抓住了我,将我抱上了岸。这双手,就是老徐的。
如今,老徐走了,这条河也像老徐一样,干涸了,没有了声响。
记忆中的这个村庄,不仅水美,鱼儿也肥。就在我的院子前,是一块偌大的稻田,足足有20余亩。老夏、老田、老徐各占三分之一。老徐的这块,紧邻院子。鱼儿吃了院子里排放的生活污水,长得格外肥美。
那时似乎没有污水的概念。每逢夏天,我们都会悄悄躲进田边的竹林里,拿出钓竿,勾上“虫线”,偷钓“稻花鱼”,常常惹得老徐满坡撵。到了秋天,谷子收获过后,我们又会趁着夜色,偷偷潜入老徐的稻田里,用渔具“罩”鱼。不过,夜晚的行动,我们几乎没被老徐发现过。
如今,老徐走了,这里“水美鱼肥”的景象似乎也没有了。院子前的几块稻田,因为疏于管理,长满了荒草。
我们的院子,最多的时候,住着至少13户人家。每年夏天,大人们为了晒谷子、争院坝,总不免吵几架。院子里有一个姓杨的妇女,吵架尤其厉害,谁都不怕,吵起来几乎有要把“裤子跳落”的危险。
老徐是我们院子里唯一当过“村官”的人,算得上德高望重。每逢这个时候,老徐就会出来“调停”,站在对峙的双方中间,劝架评理。吵急了的双方,才不会管那么多。惹毛了的时候,还会拳脚相向。这个时候,往往受伤的都是老徐。不过,被打了,老徐也不急,还是会不慌不忙地给双方讲道理。
老徐当过“官”,见的世面多。那时候没有电视,夏天的傍晚,院子里的'人最大的消遣方式,就是围坐在一堆,听老徐讲故事。老徐除了爱讲新闻,讲历史,也会讲鬼故事。每到这个时候,我们这群小孩子,都会挤成一团,既好奇又害怕地听老徐的鬼故事。记忆中的一个夜晚,老徐讲鬼故事的过程中,我曾斜眼看到老夏家的蚊帐上出现了一道闪光。这事,几乎吓坏了我的整个童年。
小院是我们的天堂。那个时候大家的娱乐方式都很少,我们最先进、最现代的娱乐方式,就是“坐滚珠车”。用一块木板,固定三个“滚珠”(轴承),前一个大(做方向盘,用脚转向),后两个小,玩起来如同坐车一般,呼呼的,拉风得很。不过,那个时候,“滚珠”是稀罕物,穷人家的孩子买不起,我们都只有坐“huopao”(念一声)。
对于我们“坐滚珠车”,院子里的大人们都很反感,他们担心把三合土的坝子压坏了。唯独老徐看到我们不撵,有时候还会和我们一起坐几圈。不过,更多的时候,老徐都是在后面用手推,为“滚珠车”提供源源不断的动力。
老徐走了,院子里也就真的凄凉了。如同老夏、老张、老黄一样,走得悄无声息,连一个扫院坝的人都没有留下。如今,院子中央都长满了野草。
老徐下葬的那天,来送葬的人并不多。不是乡亲们不喜欢他,而是留在村子里的人实在太少,少到连抬棺材的人都找不齐。
我的父亲那天去参加了老徐的葬礼,差点被“拉壮丁”去抬棺材。父亲很担忧,到了他们“叶落归根”的时候,真的找不到人抬棺材。毕竟,在农村生活了一辈子的人,还是喜欢这种最“原生态”的安葬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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