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垄中薯》
今年的初春全由雨水浸润着。立春以来,淅沥的淫雨伴随低温,一个多月来就没有正经地晴过一时。或细雨扬花,或暴雨飞珠,给人一脸的愁色,满腹的怒气。就连早春的桃花、李花已绽放得鲜艳夺目,但在寒风中却没有一丝阳气。有的花已谢了,而那嫩叶芽还没出现,毫无绿意,春事灿漫的一沓糊涂,就如我的童年。
花与叶绽现的时刻不同,是其对环境如气温、光照等气候条件不同的要求而造成的。像梅花开花,一般当超过5℃的有效积温达到近50℃时,它们才会迎来盛花期。而我记忆中的蕃薯,尽管青藤铺满,如同锦绣,却少见花开。
蕃薯使一代人想起一个时代的衣食艰难。我的童年里就全是蕃薯的影子和故事。我的大哥生于“三年自然灾害”期间,每天的各种作法的蕃薯食物,让他捡到一条性命,从此,他与这让又爱又恨蕃薯结下不解之缘。四十岁前,基本上就是种蕃薯,吃蕃薯,哪怕是读书也是带一两个蕃薯作中餐,吃得一身都这蕃薯味。四十岁后,还是种蕃薯,酿蕃薯酒、喝蕃薯酒、做蕃薯粉,还是那蕃薯的泥土气。人世间的衣食忧患比那衣食无忧更有生活底蕴,凄风苦雨也能练就生命对环境的适应。
我生于上世纪七十代年初。我懂事的时候,最苦最难受也不过是喝蕃薯汤,吃蕃薯丝饭。对于从那连蕃薯都没能吃饱的父母和大哥大姐来说,这已是一种奢望。他们为照顾我,煮饭时就在锅中留下一处不搅乱蕃薯丝,做成白米饭让我吃。可她们却还唱着“蕃薯饭好吃又好看”,有时我们吃饭比赛,抓“尾巴猪”,也唱“尾巴猪,撬蕃薯,撬不出,躲到屋里哭”,我们姊弟吃得那样灿烂和满足。人间的亲情就是这样的婉约与宽容。
蕃薯是粗粮,有顽强的生命力,高产稳产的农作物,被人视为一种卑贱的植物。可是种植它也不是一件轻松的农活,要想有好收成同样也要精耕细作。“男人不信女人哄,桐子树开花就下种”,天气变暖,气温稳定下来,蕃薯也其它农作物的种子一样,也要育种了。这时父亲会用绳子把我吊下地窖里,把去年精选的种子蕃薯拿出来,放到用家畜粪铺垫好的.温床上催芽,等到芽长到十多公分长时,再移植到地上垄脊里。这时还要耐心的等,直到它自然而然成长可以剪藤子再次扦插的时候,这可要好两个月的时间。这段时间我就跟着父亲,帮他拿拿些零碎的东西,一早一晚去看他培育的蕃薯苗,有时用手探进时温床感受期间的温度,以免蕃薯种子被烧坏,就像是在照顾一个初生的婴儿,不能马虎半点,更不能像城里那样掐顶来吃鲜。最让家里繁忙的是夏天晚上的雷暴雨,第二天还没有亮,父亲与大哥就披上蓑衣带上斗笠,去割蕃薯藤。然后母亲和姐姐在家的堂屋里剪藤子,把一根根不是很长嫩嫩的蕃薯藤剪成二十公分长,每根至少要留有两个叶腋,边剪边码放好,斜放在檐壁下,鳞次栉比宛若屋顶的瓦脊。我在一旁拣嫩芽和粗壮叶梗来炒着吃,我剥叶皮时,姐姐却不时教我做成耳坠和项链戴上,把我打扮的“珠光宝气”,哄得我乖巧伶俐,老老实实地听她们使唤。剪好后,还要乘雨扦插到地垄中,我一样也要上阵,没那多蓑衣,我就披上用油膜做成雨衣,去帮他们丢蕃薯藤,让他们抓紧时间种好,因为降雨对种蕃薯特别重要,错过了,就要等下一次下雨。可是父亲是不要我种的,因为种是有讲究的,要平斜着种,而且种得浅,朝一个方向种,否则会影响以后的除草,理藤,以至收挖。农作物的种植生长也要讲规则,就像人的成长一样。这也是我从小在父母身边接受到的教养。
收挖蕃薯那是一种不同寻常的辛苦。先是在霜降前把地上部分藤割掉,挑回家挂在屋檐下,或剁粹晒干,以备冬天猪菜不够时再用。随后父亲赶牛把蕃薯垄从两边各犁一次,这样那可爱的蕃薯宝宝便若隐若现,然后大哥用锄头把一蔸全部挖出来,我和姐姐就把蕃薯上残留的藤子摘去。这时姐姐就告诉我蕃薯的好多品种,什么“红心肝”、“黄心肝”、“懒人薯”、“多崽婆”等;哪些脆,生得吃;哪些酥,煨着吃。这样我就把这些选好放开,自己存放来享用,因为大多数都要放进地地窖存放。最让我惊心的是父亲整天的挑蕃薯回家,他的脚干燥开裂,尤其是秋高气爽的季节,一担重近二百斤的蕃薯,似乎要把他的脚板压碎,鲜血沿着裂缝一滴一滴的挤出来,一路上红豆成线。原来这人世间的收获也未必全都是喜悦。
毕竟蕃薯也是一种粮食。在那“半年蕃薯半年粮”的时代,它也有无上的荣耀,成为一代人记忆。其实我的父辈也特别亲睐白米饭,但在那时种植的水稻是高杆,产量极低,作为“皇粮国税”,让城里人享受去了,自己只得享用这可亲可敬的蕃薯。我传承了许多蕃薯的享用法,使我的童年有犹如一深井,只要自己去抽取,就有不尽的甜水。就如今年的春天,虽然是风雨如晦,但也有逼人的春意。
不必说秋天午后的放牛,我与小伙伴们就凭蕃薯叶形状,就能识别地垄中的蕃薯品种是否口感好,从地垄的开裂状况就能估出大小光滑程度;有时也用“豆角扦子”从别人的地窖里刁出蕃薯来。脆性好的,直接吃,生硬只得另想他法。我们一群小伙伴就用较松软的泥巴砌成一口窑,把泥巴烧红,然后把蕃薯丢进窑内,用棍棒将窑打垮,泥巴打碎,十多二十分钟后扒出,用松树枝拍干净,吃下去,半天都口有余香,好几次被人闻出蕃薯味而遭到怀疑扒了人家蕃薯。也不必说,冬天的村后背山,村里人家家户户铲草皮怄火灰。等到夜黑人静的时候,我与姐姐拿一畚箕蕃薯,分别到一堆堆的草皮灰去煨蕃薯。回到家里,整夜想那蕃薯怎么也睡不着。第二天蒙蒙亮,不等姐姐起床,我就去扒找自己的煨的蕃薯,可是一到草皮堆一看,不少草皮堆都不冒烟了,扒出一看都没有熟透,这样的吃下要么肚子胀气,要么容易放屁。我真得是如霜打的茄子――蔫了。更不必说,寒冷飘雪下雪的冬天,家人围火塘烤火。姐姐就拿蕃薯切成薄片,紧贴在“撑架”的三个脚架上,烤着吃,有时也偷家里的蕃薯粉,在热火灰里搅动,那受热膨胀的蕃薯粉就像现人们吃得一根大大爆米花。当然这时也要把我们藏好的小个小个的“多崽婆”来埋在火灰煨着吃,这样我们可以打发一天天无聊冬天,不亚于父亲喝蕃薯酒有兴致。 其实我最喜欢的还是冬天榨油屋。在那烘茶籽,炒茶粉的灶里煨好蕃薯,剥去一部分皮,然后在油榨下用蕃薯接住热茶油,吃进嘴里,并不比现在的冬天吃茶油狗肉逊色,这时也没有平时吃蕃薯那黏结喉咙的感觉。其实我村里每家请人榨油时,下午都要做点心吃。大多数都是用糯米粉掺杂蒸熟的蕃薯或蕃薯丝做,然后用茶油炸成“月亮粑粑”、“麻园泡”、“灯掌粑粑”等。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劣质的蕃薯一遇到高贵茶油也这么可口得让人馋涎欲滴,生活也那么精妙绝伦,哪怕是物质那么匮乏,环境这么恶劣,也有做人的精彩,就像这早春花事灿漫。
蕃薯最烦琐的还它的加工制作,可我的父亲却不厌其烦,“蕃薯脑壳”也变得异彩纷呈。酿蕃薯酒是村民的最爱,哪怕工序再复杂,工具在麻烦,一般人家一年也要酿一两百斤酒,有的还与糯米酒勾兑,制成本地“茅台”。对农民来说,“早酒一盅,一天威风”;“喝了蕃薯酒,一生样样有”。“怪酒不怪菜”,酒有讲求,菜无所谓,一抓生花生,几点酸咸菜就能达喝酒的要求,当然无事有伴的日子是可以整天地喝,不,应该说是慢慢地品酒,比现代年轻比有涵养,在微醺之间享受他们的人生天地间的浩然正气。其实我的父辈们,就像这只蕃薯藤,只管长块根,少见开花,朴实可爱。蕃薯粉的制作也不简单,我对它爱好,只是父亲做的时候,把那些难晒干,晒干后又难煮透的粉头子让我们乘热吃。还有就是过年时拿它与黄花菜伴“猪脚爪”熬着吃,只要与油水结合,蕃薯也是神府佳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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