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坡上的岁月抒情散文
挑着棉被、木箱和一九七九年的秋阳,一群少年,又一群少年,带着稚气和喜色,从一个乡村赶赴另一个乡村。
由青阳县城往北,近三十华里的地方,有个叫乌龙塘的村子。境内有一处馒头似的小山,其上青草浅浅,柴禾杂陈,间或几蓬猫儿刺、斑茅草,及一些说不出名字的植物,零星散落在山顶或山腰;像极了我小时候放牛的某个矮丘。山南,斜坡徐缓,土质坚实,几栋房舍依山就势,从山腰次第而下,直抵山脚。山脚前有一方池塘,四周杂草丛生,翠绿葱郁;塘内水色深黛,不甚分明,水面上常常飘一些浮萍和青苔,时有青蛙游过来,把水中的树影搅碎,凸着眼珠向我们打量。这便是母校留在我脑海中最初的印象。
山脚下那一排房子就是我们的教室。我们的班主任兼语文老师姓郝,其时四十六、七岁年纪,中等身材,衣着朴素,皮肤黝黑,理着平头;乍一看,很像某个村里的生产队长。能显示出“老师”身份的物件,大概要算他鼻梁上架的那副黑框老花镜。他常常站在高高的讲台上,双手支着讲桌,略躬身,微低头,隔着老花镜看摊放在讲桌上的课本,用一口不知哪里的腔调给我们讲课。偶尔翻起眼珠,从镜框的上方睃巡教室,那样子像是对我们瞪眼,惹得我们暗暗发笑。虽然如此,却丝毫不影响郝老师在我们心中的“好”老师形象。
我们的教室与食堂最近,只隔一条路。上午或下午,最后一节课的下课铃声在焦心的等待中响了,我们飞快地“起立”,不再“坐下”,拿着早就暗暗攥在手里的搪瓷缸,潮水般涌出教室,奔向食堂。排队,插队,拥挤,狼吞虎咽,意犹未尽……这些动态的词语,都是描写我们吃饭场景的'最佳关键词。饭后一段时间,是我们比较悠闲的时光———可以躺在床上小憩,可以打蓝球和乒乓球,可以到野外去散步。有时却免不了要到井边去洗衣服。井里的水位一般离井沿近两米的距离,我们将拴着绳子的铁皮桶放到井里,近水面时,抖动手腕,摆动绳索,铁皮桶乖乖地来个倒立,“卟———”钻进水里,吃进满满一桶水。从井里打水是一门很有技巧的活儿,如果摸不着诀窍,打上来的井水还不如淌出的汗水多。三年里,水井是我们光顾较多的地方之一,井台周围留下我们无数的足迹、汗水和惋惜。我说的惋惜,是指铁皮桶有时会掉到井里去。这些年来,我越发有一种遗弃的内疚感,使我时常想起那些失落在井底的铁皮桶。我想,它们一定仍然静卧井底一隅,默默为我们尘封着一段美好的过往,为我们守护着一段无忧年华,等候着我们随时去翻阅,去回味,去打捞。
倘是星期天,我们的时间会更充裕一些。那时,我们会爬上宿舍后面的山岗,在那里看小山背面的景物。背面山下是一个圈圩,地势较南面低。圩内沟渠纵横,道路阡陌,条块分割地种植着成片的水稻、黄豆、小麦等作物。圩外是一湾清流,远远地看,像一匹白亮的练带,环绕流动,波光粼粼。目光越过河流,远处的迷蒙中,隐约显出山峦的轮廓,沉稳,静寂,如布置在蓝天下的巨大背景。我们的目光时常直线穿越,抵达大山深处,山里细微的景物便随着我们的想象而变化无端。有一次,一架飞机从我们头顶越过,带着巨大的轰鸣,飞往远山的上空,在那里盘旋,落低,最后消失在大山的腹中。这一发现,让我们兴奋异常,我们对那一片墨绿的大山充满了疑问和探询,想象着那里藏着怎样的机密和奇异。但没有人为我们解开这个谜,正如一首歌词那样:没有人知道为什么,太阳总下到山的那一边;没有人能够告诉我,山里面有没有住着神仙……
那时候,这样的歌声总是充斥着我们的课余生活。我们把各种调子的音符在二胡上、在长笛上、在风琴上、在心弦上弹奏,发出优美动听的旋律,携带着我们欢乐的心绪,飘荡在校园的各个角落和上空。那时,我们唱《外婆的澎湖湾》,我们唱《阿里山的姑娘》,我们唱《军港之夜》,我们唱《年轻的朋友来相会》……唱着唱着,我们便毕业了。
二十五年过去了,母校未曾一日不在我的思念中。我曾无数次在梦中回到那一处山坡,如久别的游子回归故里一般,在教室、宿舍、食堂和井台之间游荡,触摸着那里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
母校曾是我人生的驿站,亦是我最初展翅的地方。无论我飞去多么久远,母校,始终是我心中温馨而美丽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