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婆散文随笔
我婆离开我们已经十五年了。提起我婆,在我们东塬上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无人不为她——李家寡妇竖大拇指称赞。她的德行,她的家风至今影响着我们那儿一代又一代的人们。
我婆是大家闺秀。出生在城里的大户人家。我爷是东塬出了名的大力士。在那个还没有机械,农业基本靠人力的年代,因为身体好力气大,种的一手好庄稼,加上为人厚道、仗义,经常抱打不平,替弱者撑腰,惩戒蛮横不讲理者。所以在我们东塬很有名气,也很受人尊重。我婆也是仰慕我爷的名,从未见面却嫁给了我爷。
成家后,我爷忙地理农活,我婆忙家务,日子过的很红火。土地面积不断的扩大,很快有了梨园,枣园,也有了骡子、牛,雇了几个长工。我婆在家里操持家务,抚养5个孩子,日子在东塬数一数二。因为过活好,所以遭到土匪的惦记。有一年农闲时我爷把所有的牲口卖了,回来把钱交给我婆保管。他上地回来,我婆告诉他土匪刚刚抢走了咱的钱,我爷转身就去追。谁知土匪预料到他回来要追,留有看守土匪断后,等我爷进门后就反锁了大门。我爷力气大加上着急,猛一用力,居然把胳膊粗的铁链子撅断了。冲出去抓住两个土匪就地掀翻,并骑在土匪身上就锤,满身搜钱。不料来了几个增援的土匪开了枪,散弹打中了我爷,我爷大面积受伤,经抢救无效,我爷走了。走时丢下了我婆和5个孩子,当时我婆才33岁,我大伯最大,才12岁,我爸最小,才8个月大。家里没有了顶梁柱,地理庄稼一年不如一年,日子一天不如一天。我婆她娘家人多次劝她改嫁,要她带上两个孩子们嫁到别的人家。大一点的三个孩子就过继给别人,改名换姓。嫁到别人家随带的孩子们也要过继给人家,也要改姓。我婆为了她的孩子们,为了李家的家业,为了李家的血脉传承,坚决不从。得罪了娘家人,娘家是亲骨肉,孩子也是亲骨肉,都是亲骨肉,孩子们和娘家人相比,孰重孰轻,我婆做出了艰难的选择。和她的孩子们在一起,把他们拉扯成人。和她的娘家人说崩了,后来我婆的娘家人和她断绝了关系。
没了丈夫,孩子们又小,一个妇道人家要撑起这个家谈何容易,我婆做到了。她接替了我爷的勤劳,发扬了李家的家风,寡妇持家,不会种地的她就领着他的孩子们学。学习耕地,学习扬场,学习耧、耙,收,种。收麦的季节是最苦教的。听我婆说,凌晨四五点就起床下地收麦。不会用钐麦杆子钐麦,就用钐镰子割,割好了打捆,打好捆子装驮子,装好驮子要装到骡子背上最难。因为母子们个头矮,力气小,够不着骡子背,就想了个办法,搬来两个长凳子,先把驮子抬到凳子上架好,然后牵着骡子往过钻,骡子不配合,不肯低头,经常闹得是人仰马翻。倒了就再从来,一驮麦有时要装四五回,地里常常是喊声、骂声、打声、哭声一片。有一次哭声引来了黑脊背狼,黑脊背狼在那个时候是最厉害的一个狼家族。吃了好多人,伤的人不计其数,差一点就叼走我的父亲。
麦子收到场里,没人会碾,求人碾了,没人会扬,每年搭镰收麦最早,麦子入仓最晚。就这样母子们相依为命,艰难度日。再苦再累我婆坚持着,没有放弃。心里有一个信念,孩子们总归会长大的,终会看到李家兴旺的那一天。母亲在,家就在,只要母亲在,这个家哪怕再贫穷,再艰难,他就是个家,母亲如若走了,家也就没了。
我从骨子里敬佩我婆,感恩我婆,没有我婆的决绝,没有我婆的艰辛付出,没有如此伟大的女人也就没有我们李家的今天。一个女人33岁守寡,从此不再谈嫁,带领着她5个儿女,大的才12岁,小的.仅仅8个月,艰难的维持着李家的家业,延续着李家的香火,这是怎样一种情怀!这是怎样一种女人!从我婆身上我看到了中国女性的伟大,中国女人的魅力。为了子女什么都可以抛弃,不惜自己的父母、兄妹,甚至于自己的幸福!
我婆陪我度过了三十个春秋。有二十年我和我婆在一个炕上睡,在一个锅里吃,经常听我婆讲述以前的事。讲着讲着便喜极而泣,常说:“多亏我当时没有撇下我的娃。看现在,我们这一大家族要五六十口子人,孙子重孙一大堆。”在我的记忆里,我婆是最爱我的。虽然孙子很多,但唯独对我很爱,没少疼爱我,经常给我偏吃偏喝,有好吃的就给我留着。
我婆是一个闲不住的人。早上起的很早,早早的就下地干活了,年龄大了,站的时间长了坚持不下来就跪着干。每年农业社收完麦子,我婆拾的麦最多。天不亮下地,带上水和馍,渴了喝口水,饿了就吃口馍,累了就跪在地上继续拾麦子。我婆不但自己勤劳,对我们要求也很严,从小我们就锻炼了一副好身板,干活舍得出力,从不偷懒。我婆从来没有打过针,挂过吊瓶。有个头痛脑热的就吃一片药,不超过三天准好。我婆人缘顶好,左邻右舍,村里的男女老少都很尊她,大多数人称她为七母、七婆。
我婆92岁寿终正寝。老人们都说是喜事,要喜办,可我们所有的人都哭的很伤心,都跪地不起。连同她的玄孙也不停地叫着她的高祖婆。大恩未报,有愧于我婆,回想起我婆在我们家的功劳,无不让人悲痛欲绝。没有我婆就没有我们家族的今天。我爷走时留下孤儿寡母六人,是我婆继承发扬了我们李家。在我婆离世时他老人家已经享有五世同堂,我们李家已发展壮大成近百十口子人,在我们那是绝对的大户。我见过四世同堂的,听说过五世同堂的,真正见证到五世同堂的就在我们家。(也许将来人们永远也不会有五世同堂了)
我婆去世三年时,按照农村习惯要给我婆立碑子,村里人都说她老人家功不可没,应该给她立贞洁碑。那时候家穷,立不起贞洁碑,就简单的立了个普通的石碑。这件事一直在我们家族人的心里深藏着,想起来就觉着内疚,觉着对不住我婆。去年终于圆了我们家族所有人的梦,把我婆的墓从新用青砖箍了一圈,立了一个很气派的楼子把原来的石碑包裹了,我亲自写了一副挽联在富平宫里找人雕刻在石碑上:
上联:三十三年守寡不离不弃。
下联:九十二岁寿终五世同堂。
横批:功节流芳。
我婆这一辈子,最大的满足是,她选择了不离不弃,继承发扬了李家的家业,享受着五世同堂的天伦之乐。最大的纠结是,她背叛了她的娘家人,娘家人和她老死不相往来。最大的遗憾是她争取的这个上中农,在政治上影响了她的子女一辈子。
我婆走了,带着她的纠结,带着她的遗憾,带着她的满足,永远的离开了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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