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象江南莲散文
江南水乡,是我梦中的向往,如今终于成行。身未动,心先行。那水乡的风景,便如烟雨中的石板桥上,撑着油纸伞站立的女子,在怅怅地等我。
然而,最先打动我心扉的,不是江南,不是水乡,却是莲。
莲。一路之上,满目是莲。因了你,莲便再不会淡出我的视线。油城至济南铁路沿线旁的荷塘,南京玄武湖边,无锡“吴王宫”的花园,苏州木渎古镇虹饮山房的园林里……八月的莲花,繁盛、高洁、美丽,恣意纯情地绽放。也绽放在我的心中!
但是不到西湖,不知莲的美丽,到得西湖,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莲。不是因为西子。虽西子西湖曾采莲,但西子赋予了太多的国恨家仇,包含了太多的离愁别绪,那深锁在吴宫的,是惆怅凄美的身影。而西湖的莲,是亭亭玉立的,是洋洋洒洒的,是陽光灿烂的,没有一丝的病态与愁容。
曲院风荷。康熙御笔亲题的碑亭犹在。湖边,迤逦数里的,是白莲、红莲、重台莲、洒金莲、并蒂莲……莲叶田田,菡萏妖娆,清波照红湛碧。水面上,荷花间,人从桥上过,如在荷中行。且行且看,人倚花姿,花映人面,花人两相恋。天与水,水与莲,莲与人,天、水、人、花相融、相亲、相悦,融景、夺情、悦目、赏心、销一魂。
沿苏堤北端,经西泠桥,过孤山,踏白堤,行锦带桥,至断桥,一路而来,尽管早出曲院,而风荷不绝。那硕一大的荷叶,高过人头的莲花,密密匝匝,汪洋恣肆,与远山、夕照、碧水相映成辉,绰约多姿。想那八百年来的荷塘,依然氤氲着南宋酒坊的曲香,使得夏日清风徐来,荷香酒香四下飘逸,沁人心脾,骚人墨客身心俱爽,不饮亦醉。南宋诗人王洧便醉了:“避暑人归自冷泉,埠头云锦晚凉天。爱渠香阵随人远,行过高桥方买船。”杨万里晓出净慈寺送林子方,迎面西湖大片的莲荷,不禁赞曰:“毕竟西湖六月中, 风光不与四时同。接天莲叶无穷碧, 映日荷花别样红。”若不到西湖,怎能感受此情此景?就是那乾隆皇帝,天下什么美景没有见过?必是因这无穷碧的接天莲叶、别样红的映日荷花,也不禁在圆明园仿制的“曲院风荷”景观诗云:“香远风清谁解图,亭亭花底睡双凫。停桡堤畔饶真赏,那数馀杭西子湖。”恍惚间,如见南宋四大画家之一马远的“曲院风荷图”,大幅素宣之上,大片的水墨莲荷,呼之欲出。画外,大碗的曲酒飘香,大风吹过,一大片莲花飘然落入碗中,顿时荷香酒香四溢……
风荷,风荷。不禁感叹古人用词的传神,一个“风”字,使“荷”由静而动,由梦而醒,一下子便活了。更妙的,那一个“风”字,使荷由淡而娇,由凡而神,随风而来的,是荷的风采,风度,风貌,风姿,风味,风骨,风韵,风情……当然,或许还有点儿,风月。有例为证:西湖湖心亭中,至今尚立“虫二”石碑一块,乃清乾隆手书,意为“风月无边”。那白娘子与许仙,或许就经过断桥,直走到这莲荷边,去漫步苏堤春晓;那梁山伯与祝英台,或许就步出万松书院,经此赏过平湖秋月;那梅花傲骨般的钱塘名妓苏小小,或许就在这西泠桥头眼望风荷,对阮郁吟出“妾乘油壁车,郎跨青骢马。何处结同心,西陵松柏下”的定情诗句……绰约多姿的风荷,不知寄情了多少才子文人的风一流梦。
所以我说,天下之莲,莫过江南。江南之莲,莫过西湖。然而,西湖之莲,又莫过莲女。“六月荷花香满湖,红衣绿扇映清波。木兰舟上如花女,采得莲房爱子多”。古来多少文人墨客的采莲曲,诗句间都是如莲的'女子。“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的《江南曲》自不必说了。南朝梁代刘孝威有“金桨木兰船,戏采江南莲。莲香隔浦渡,荷叶满江鲜”。李白诗有“渌水明秋月,南湖采白苹。荷花娇欲语,愁杀荡舟人。”五代李珣有“乘彩舫,过莲塘,棹歌惊起睡鸳鸯。游女带香偎伴笑,争窈窕,兢折一团一荷遮晚照”。王昌龄有“荷叶罗裙一色裁,芙蓉向脸两边开”。清代石涛说“荷叶五寸荷花娇,贴波不碍画船摇。相到薰风四五月,也能遮却美人腰”。隋时殷英童诗云:“荡舟无数伴,解缆自相催。汗粉无庸拭,风裙随意开。棹移浮荇乱,船进倚荷来。藕丝牵作缕,莲叶捧成杯”。现代扬州派画家李亚如:“藕田成片傍湖边,隐约花红点点连。三五小船撑将去, 歌声嘹亮赋采莲”……瞧,徜徉碧水上、莲荷间,总会依稀可见,一群妙龄女子泛轻舟,涉江采芙蓉的情景。而那女子也多是挽双髻,着绿衫,美一目盼兮,巧笑倩兮。“摘取芙蓉花,莫摘芙蓉叶。将归问夫婿,颜色何如妾?”“郎去采莲花,侬去收莲子。莲子同心共一房,侬可知莲子?”郎欢女悦,尽在曲中,莲香荷艳,似在笔墨间流淌。
人们爱把美貌女子比喻为莲。清朱彝尊诗“一自西施采莲后,越中生女尽如花”。也难怪,原来莲花竟是王母娘娘身边的一个美貌侍女——玉姬的化身。当初玉姬看见人间双双对对,男耕女织,十分羡慕,于是偷偷来到杭州。西湖秀丽的风光使玉姬流连忘返,忘情地在湖中嬉戏,以致天亮都忘记离开。王母娘娘知道后用莲花宝座将玉姬打入湖中,并让她“打入淤泥,永世不得再登南天”。从此,天宫中少了一位美貌的侍女,人世间多了一种玉一肌水灵的鲜花。当然更多是把莲比喻为貌美一女子。隋代杜公瞻诗莲曰:“色夺歌人脸,香乱舞衣风”。宋代杨万里《莲花》诗中也有“恰如汉殿三千女,半是浓妆半淡妆”的句子。朱自清《荷塘月色》中也把莲花喻为刚出浴的美人。但唐朝李璟对莲花的比喻则显得惊憟而恐怖了,“孙武已斩吴宫女,琉璃池上佳人头”。把莲花比为佳人人头,佳人人头虽美,却未免显得血淋淋的凄艳……说不清到底是女子因了莲美,还是莲因了女子而美。也或者,女子一经取名为莲,便貌美如花了。只是不知,哪一朵莲花是我手中那颗失落于五百年前的莲子而开,一年一季的花开,是否只为等我来采?
于是,满心是莲。当然,满心是莲的,不只是莲如佳人,佳人如莲。
莲,是圣洁的象征。古埃及人相信莲花象征缄默之神,隐藏着众神祗的秘密,她的香气是众神的气息,在宗教仪式上不可或缺。起源于印度的佛教认为荷花象征神圣和不灭,不仅菩萨结跏趺坐于莲座上,佛经中也屡见“莲”字。至于中国,诗经郑风中有歌咏"隰有荷花"之句,曹植《洛神赋》喻莲“皎若太陽升朝霞”、“灼若芙蕖出渌波”,苏辙诗曰:“开花浊水中, 抱性一何洁!”到周敦颐的《爱莲说》,更是把荷花“出污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远益清,亭亭净植,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的高尚形象刻画得深入人心,莲不愧是“花之君子者也”。无怪乎周敦颐又赞曰:“江南风景秀,最忆在碧莲,娥娜似仙子,清风送香远。”
莲藕,莲藕。说到莲,便不能不说藕。“藕断丝连”,那说的是情。有网友“泪眼盈盈儿”诗云:“君为过客我为莲,素怀雪濯砌芳颜。淡去悲苦蕴风情,柔丝绕断几家弦?”莲藕相连,“莲”之情已自“藕”发了。但莲藕更因其集圣洁象征与实用价值于一身而得众人喜爱。李渔《芙蕖》已说得非常全面了:飘摇之态,袅娜之姿,娇姿欲滴,亭亭独立……是为可目。“可鼻,则有荷叶之清香,荷花之异馥;避暑而暑为之退,纳凉而凉逐之生。至其可人之口者,则莲实与藕皆并列盘餐而互芬齿颊者也”。你看,可得其绰约风姿,清丽脱俗,赏心悦目;可得其清香异馥,沁人心脾,避暑纳凉;可得其莲子根茎,可人之口,大快朵颐。即使“只有霜中败叶,零落难堪,似成弃物矣;乃摘而藏之,又备经年裹物之用”,败叶也有用处。所以莲藕,“无一时一刻不适耳目之观,无一物一丝不备家常之用者也。有五谷之实而不有其名,兼百花之长而各去其短。”
可目可赏,可口可餐,可情可爱,可歌可志。叫人如何不爱莲?
莲花迎我至,婀娜我自痴。江南少许地,年年情不穷。叫人如何不爱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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