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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过时光的河现代散文
一条涓涓流淌的小河,绕过村子,自西向东,在村前静静地流过。河边很多垂柳,树下是我们白天玩耍、夜晚寻找知了猴的场所。还有挥舞着棒槌,敲打揉搓、洗衣服的婶子大娘老婆婆。小河流水,伴随漫长的时光,从远方旖旎而来,又旖旎而去,有时说着话,有时唱着歌,有时又默默无语。
小河在村子西南,那片低洼的盐碱滩,形成一个月牙的小湾。芦苇便在那里自生自长,一簇簇,一片片,成为茂密的芦苇坡。涓涓的小河,流经芦苇坡的时候,水面顿然宽阔,平静如镜。在厚厚的平原土地上,还从来没见过如此美丽的风景。像一位美丽的少女,情窦未开,羞涩含蓄静寂。
芦苇,是华北大地上最普通的野草,也是盐碱滩最顽强的植物。芦苇坡,是一片充满故事的原野。稀疏茂密,潇洒荡漾,随着河流、漫洼,静静地生长。一条弯曲的小河滩上,阳光下芦苇坡的芦苇叶,随风摇曳。
三月里的春风,吹绿了田里的麦苗,也吹开了蒲公英的黄色花苞。柳树发芽吐蕊,摇动着柔软的枝条。尖尖圆圆的芦苇锥,从沉睡中醒来,伸伸懒腰,穿过黑黝黝的河泥,在清水里涤了一下眼睛,就水灵灵地长在了河面上。一株,两株,无数株连在了一起,像一个墨绿的云团,在小河里飘摇,荡漾,却怎么也不肯离去,水鸟们也飞来筑巢。顿时,河湾里充满活力,生机勃勃。
芦苇丛长出几片叶子时,浅水里,很多鲫鱼在寻觅。我不顾还有些冰凉的河水,挽起裤腿,下到河里,追赶着鱼群,手脚忙活,抓到了十多条鲫鱼。可光着的脚丫,却被那些在冬天被人们割去了芦苇秆留下的芦苇茬,扎破好几处,血染红了布鞋的沿条。
娘心疼得不得了,一边埋怨我太贪玩,不懂事,糟蹋了一双新鞋,一边却用双手握住我的脚,按着伤口,眼里闪动着泪花。中午我吃着娘做的鱼汤,忘记了脚上的疼痛。娘看着我的吃相,脸上露出了欣慰的微笑。一家人都沉浸在幸福中,享受着生活的乐趣,暂时忘掉艰苦岁月的一切烦恼。
涓涓潺潺的小河,还是那样漫不经心地流淌着,可芦苇坡却不断变化着。即便眼前的道路,依然弯弯曲曲,却还邂逅了一片美丽的风景。那些新生,刚刺破水面的芦芽,嫩嫩尖尖,像少女笋嫩的手;那些已然长成少女的芦苇,叶面上还有细细的绒毛,在悠悠的河风里羞怯,婷婷,始终注视着远方。它们没有河流那样洒脱、自由,可以无惧无怵地奔向海洋。可它们也有自己的愿望,那就是迎着凄风冷雨,茁壮地努力成长。
小河的水,就这样悠悠流淌,太多的沧桑与漂泊,泪水和欢歌,都在小河里流过,向着岁月诉说。日月蹉跎,岁月如歌,生命不止,奔流不息。村前的柳树依然黄了再青,芦苇坡的芦苇,依然是枯了再绿。
茂密的芦苇坡里,飞来了很多会歌唱的水鸟,我那时还叫不出它们的名字,只是喜欢听它们的歌唱比赛。水鸟们在芦苇丛中安家筑巢,等待着繁衍后代,养育生命传承的小宝宝。我站在水边,看着它们,向往着它们那样自由自在地飞翔。它们时而掠过水面,沾湿轻灵的羽衣,箭一般飞向天空。时而又成双成对,躲藏在安静的芦苇丛里,耳鬓厮磨着简单的日子。
我时常一个人坐在芦苇坡的水湾边,静静地思索。这些水鸟,它们是从哪里飞来的呢?到底是来自一片寂静的旷野,还是在遥远的海边?空荡荡的原野,一片荒芜,透出一片盐碱的白色。被收割了的庄稼地里,到处是游逛的野风。我想,它们是不会选择在荒芜的荒野筑巢,那就一定是从大海边飞来的吧!在我的想象里,大海才是最宽阔的地方,有吃不完的鱼。
村前的河道里,突然飘来一只白色的、用柳树板箍成的大木盆,鱼在水底游,水鸟在天上飞,一个小小的生命躺在散发着槐花香气的木盆里,晃晃悠悠,从一个不知名的地方而来。正在洗衣服的四婶子,听到了婴儿的哭声。顾不得太多,四婶子丢掉手里的衣服,挽起裤腿,下到河里,拖回了木盆。一个盖着花褥子的小婴儿,躺在木盆里,大大的眼睛盯着天空。
一向平静的小村子,立刻轰动了。什么样的父母,竟然狠心舍得把孩子丢进河里?这可是一个鲜活的小生命啊!咒骂归咒骂,可孩子毕竟被四婶子收养了。一个小女孩,患有先天疾病,一只胳膊比另一只短小细瘦。那时还没有计划生育,每家都有几个孩子,生活又非常困难,有个残疾孩子,也许会把本来就贫穷的家庭拖垮。于是,很多残疾孩子都被送人。心地善良的四婶子,不顾四叔的强烈反对,坚持收养了孩子。她就是我的红红妹妹。
红红妹妹很可爱,一笑脸上俩酒窝,笑声如同银铃般悦耳动听。我们经常去看她,给她捉蚂蚱,摘来野菊花,戴在她都头上。红红就像一个小公主一样美丽。红红七八岁时,长得就像个洋娃娃,圆圆的脸蛋儿,大大的眼睛,甜甜的酒窝。我们都愿意带着她玩,就是走亲戚回来,也要先去看看她。她那条胳膊虽然长不大,可她却很坚强,也很聪明,用另一只胳膊,能做任何事情。
那年的夏天,突然暴雨倾盆,接连下了三天。河水暴涨湍急,它像一匹脱缰的野马,喧嚣奔腾。晴天后,孩子们都在村前玩耍。四婶子五岁的小儿子星星,不小心滑进了河里,眼看就要被河水冲走。红红妹妹一边大喊,一边冲向河边。听到喊声的大人们,都跑过去,顾不得脱掉衣服,就都跳了下去。
我那时正在家里,提着一桶猪食,准备去喂猪。听到村外的人声嘈杂,我丢掉猪食桶,跑向外面。到了河边,眼前的情景让我顿时惊呆了。四婶子和星星,趴在红红的身上嚎啕大哭。红红脸色苍白,闭着眼睛,已经死去多时。我的心中无比的悲痛,泪水模糊了我的双眼。红红妹妹,就这样离开了我们,昨天还那样快乐地在我身边,今天却是冰冷地躺在那里。
我的红红妹妹,不知从那里来,现在也不知道去了那里。也许,她就出生在那片夏日的芦苇丛中,那么多的芦苇簇拥着,窃窃私语,以为是天上飘落的一片叶,安安静静地睡在草丛中。也许,她就是从涓涓的河水里出生,随着大木盆悠悠飘来。现在,她的灵魂,还是回归了曾经来过的小河。她是那样美丽,安详,如同天使,悠悠而来,又匆匆而去,只给我们留下一段难以割舍的美好回忆。
很多时候,我常常在梦中看到,红红妹妹变成了仙女。她穿着美丽的衣服,在天空飞舞,飘着飘着就迷失在时光的深处。河道里满坡的蒲公英、野雏菊在春天开放,让大地充满了无数的花朵,又像大片大片的星星,不停地眨巴着眼睛。红红妹妹在天上,幻化成一朵朵洁白的云彩,在蓝天上徜徉,在小河里流荡。最后消失在我的梦里,我醒来的枕边,被泪水染湿了一片。
以后的日子里,我常常一个人,走进那片墨绿的芦苇坡。芦苇坡里芦苇还是那样旺盛,野雏菊花开正浓;几条小鱼儿,在我脚下的浅水里游来游去,在芦苇间穿梭;一簇芦苇上不知什么鸟筑了巢,不知从何方衔来的乱丝麻团,把家紧紧地拴住,很牢靠,不怕风刮雨淋。小河湾里的时光静谧,潺潺流淌的,不仅是美好的向往,也有对失去的无奈惆怅。
一阵微风吹过,河湾里雾气笼罩,暮色婆娑。水面被一只水鸟掠过,荡起圈圈涟漪。那片墨绿色的芦苇坡,荡漾在岁月的深处,也飘摇在一个人的思绪里。人的一生,到底是像野菊花那样短暂,或者像芦苇那样周而复始,春生冬藏,还是像小河的涓涓流水,永无休止地那么漫长?我无法找到答案,只有沉浸在暮色苍茫的思绪中。
春去夏来,直到收获的秋天,天高云淡,村庄前面的小河,日夜奔流不息,向着东方的大海,奔流而去。就在那个秋天,娘也走了,带着她对我们的不舍,带着我们对她无比的眷恋,离我们而去。冬天,小河冰冻了,被大雪覆盖,没有了一丝水流湍急的痕迹;芦苇也经历了一个生命的周期,变得残缺凌乱。可在春天,冰雪消融,小河还会潺潺流水,芦苇发芽,野菊花也会再次开出美丽的花朵。然而这一切,再也留不住娘的脚步。
满眼苍茫云海间的涓涓小河,那随风摇曳的芦苇坡。风儿吹起了蒲公英的伞,那些柔美的小伞,慢慢在风中飘扬,像云,像思念,或者是梦里永存的记忆。带走了我的思念,带走了我梦想,带走了我的一切,我像一只断了线的风筝,失去了自我。
一头牛的叫声,打断了我痛苦的思绪。我还是坐在那片芦苇破上,眼前是那条永无停止的小河。这里曾经让我欢喜,曾经让我忧伤。含泪的双眼,苦苦寻觅,寻觅着从岁月这头望到岁月那头,想再找回过去的欢乐。
然而,眼前的一切,都是那么的陌生,工厂的围墙,圈住了原来的一切。黑臭的污水,从工厂里流出来,在那条小河里汇聚。小河,成了一条排污河。儿时那悠扬的涓涓流水声,无法再听见,就像岁月的芦苇花,随风飘散,散落在时光的河岸,无法打捞。
泪眼婆娑急,仿佛看到了娘,领着红红妹妹,微笑着向我走来,蹒跚的脚步,花白的头发,拉着蹦蹦跳跳的红红,欢快地走着。红红那银铃般的笑声,再次飘扬在弯弯曲曲的小河湾里。小河里的水,也变得清清浅浅,能看见云的模样,也能照见一个人的往昔。或者说,小河流淌着一种思绪,从遥远的远方而来,慢慢流淌穿越了村庄,向着大海的东方,慢慢流逝。
揉揉眼睛,慈祥的娘和美丽的红红不见了;清清的流水不见了;满眼的绿色芦苇破不见了。一切都恢复到了这个工业化的时代。一切都是那么陌生,仿佛我从未在此逗留生活过。可是毕竟,毕竟这里是真的,是真的生我养我的村庄、还有那片长着芦苇坡的那条小河。
回到现实中的我,只能用那些残存的记忆碎片,回味季节的轮回。从时光这头眺望岁月那头,小河湾的这头走到芦苇坡的那头。穿透时光的机器,让时光倒流,邂逅一段深情,聆听那些久远的记忆,抑或读懂那苍茫的碧绿的芦苇破、还有那潺潺流水永不停歇的那条小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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