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与老屋散文
记忆中的老屋总是和母亲联系在一起,因为母亲就住在老屋里,因为有母亲,老屋才显得温暖而有生气;有母亲在的日子,老屋就是我心中的圣地,走得再远也想回家看看,住在人情寡淡的城市“鸽子笼”,总会想念家乡老屋的欢笑温馨与宽敞自在。
家里最早的老屋,是个大三间的土坯房。房屋外墙由生土夯筑,内墙则用塘泥加稻草压制而成的土砖砌就,屋内墙面用观音土打底,再用白灰粉饰;屋顶为斜坡状,由于家穷,用作横梁的杉木比胳膊粗不了一点,显得特别单薄;用不起木板檩条,就用草绳缠绕两根小竹竿代替,上面盖的弧形红瓦是本村自制的,正反相扣;有的横梁不堪重负弯了下来,时间长了,草绳腐烂,本来就很少的瓦片,掉的掉、破的破,墙面早已斑驳,一到雨季,屋外大雨屋内小雨,大盆小桶到处接漏,有时还要往屋外舀水,房倒屋塌的危险常常压在父母心头。
老屋虽然低矮破旧,但对于我却是成长的天堂。一九七一年正月十四掌灯时分,母亲经历一次向死而生的阵痛之后,在老屋里生下了我。望着瘦弱得像小猫一样的我,接生婆摇着头说:这孩子怕是难养大啊!
老话说“皇帝爱长子,百姓疼幺儿”,何况我又是个体弱多病的幺儿呢!那时家里穷,常常揭不开锅,但是我的营养是要跟上的。母亲拿一个土罐把饭煨得烂烂的,里边加了别人吃不到的猪油,然后再一勺一勺地喂我。有时候,父亲也会从外边弄回好东西,给我进补。有一次,父亲买回一只乌龟,说是可以治尿床,让母亲煨汤给我喝。不知怎么熬过了头,乌龟变成了黑炭。为这,父亲埋怨很久,母亲也念叨了许多年。就在她去世的前两天,母亲见我回来看她,很是高兴,打来一大碗凉水,把我给她买的蛋糕泡在水里,用汤勺仔细地搅合搅合,双手端着碗,颤颤巍巍走到我的面前:我细儿那次没喝到乌龟汤,这次煨好了,你要喝掉啊!我接过碗,眼里含满了泪水,母亲看似不正常的举动,不正是透着对儿子的疼爱与歉疚之意吗?
母亲疼我,凡事就着我是出了名的,我可以吃到哥姐想吃而吃不到的东西,放在柜子里的红糖、冬天吊在房梁上的炒货,谁动谁就会挨打,哥哥姐姐嘴馋了,就指使我动手,以至于红糖罐时间不长就空了,吊在半空的袋子,抠了一个又一个洞,袋子也瘪下去很多,母亲明知是我干的,也装作不知道。
正是由于母亲对我的“偏爱”,儿时的我内向、腼腆,还特别恋母,至今被笑作“裤子包的(没出息)!”说来脸红,我吃母奶吃到三岁半。大姐说,母亲干完一天活回来,累坏了。我玩得好好的,却一下子拱到母亲怀里,任凭别人怎么耻笑,只埋头吃奶不管其他。跟母亲睡到八岁,如果不是怕同学笑话,我是不舍得去跟二哥睡一床的。因为我习惯了夏天母亲整夜为我摇蒲扇,习惯了她冬天搂着我暖和。我也常常给她挠痒痒、帮她暖被窝。幼时记忆中,我常常一个人独坐门槛上,呆呆的等母亲下工回来,那时的母亲,就是我的天、我的太阳!
母亲从来不在哥姐面前避讳对我的疼爱,谁把我照顾好了她就会表扬谁奖励谁,反之会受到她的唠叨、呵斥。父母生我时已人到中年,他们担心自己老了以后,小儿子读书、成家立业的事没人管。我的乳名叫“乐嘚儿”,虽然是家乡人对老幺的普遍叫法,但其中也包含了需要哥姐们关爱的意思。父母对我寄予很大希望,两个人常常讨论我的前途问题,一个说乐儿要好好读书,将来当个国家老师就好了!一个说,进个大工厂做工也不错啊!反正不能窝在窑上(村里)。最后,说来说去,还是希望哥哥姐姐们将来都能提携我一把。
八十年代中期,大哥、大姐已相继成家;二姐、三姐进了老家的陶瓷厂做工。家里的境况有所好转,父母手中也攒了一点钱,就推倒了原来的土坯老屋,在原地基上重建了新房,一水的红砖到顶,屋面用的是厚厚的杉木檩条,红瓦全部换新,室内墙面粉得雪白,比起先前的老屋,显得高大气派、有安全感。母亲看着新房,笑得合不拢嘴:“这下好了,我爱儿(二哥)、乐儿将来都能娶上好媳妇儿喽!”
果然,新屋建成后不几年,家里喜事不断,二姐远嫁新疆,三姐也找了婆家,二哥也找到了称心如意的新娘子,而我则在三年以后,如愿以偿的成为了塞北边疆绿色长城的一份子。
后来,我家的命运也和整个社会一样,经历了一段孕育希望、却又动荡不安的岁月。先是老家那个陶瓷厂倒闭,一家人除了我以外,一下子都成了无业游民,生活无着落。哥哥、姐夫们四处打工、付出了多倍的辛劳,却拿不了几个钱回来;姐姐和嫂子们则在家里照看孩子,伺机打点零工维持生计;多病的.父亲终究没有熬过来,丢下母亲走了;此时的我,刚刚参加工作,虽然收入不高,但相对稳定,时不时拿点钱回来给母亲,总算度过了那一段苦难岁月。
从参加工作到成家的那几年,我回家的次数非常多,几乎所有的节假日都在老屋度过,也和家里的下一代成员有了很深的感情。不管是哪个哥姐的孩子,都对我尊重有加。每次我回去,“细爷”、“细舅”的喊声迎面而来,让我乐歪了嘴。母亲和哥哥姐姐们见我回来,更是喜出望外,让我被幸福的感觉包围,以至于后来心中有不如意时,我总会想起温暖的老屋和老屋里住着的至亲至爱的家人,什么挫折、困难、郁闷,全都烟消云散。
我成家以后,回老家的次数渐渐得少了,但老屋在我心目中的分量依然很重。过年时,我会带着老婆孩子回去住个三两天,让她们也感受一下农村过年的热闹和亲人们的热情。这时的母亲,身体还算硬朗,每年的大年三十晚上,她都会烧一个大树兜子,把老屋烤得暖暖的,让我们热乎乎地守岁。大姐、姐夫带着孩子,二哥和我两家子,都围在母亲身边,热热闹闹,吃着零食,边看春晚边聊天,其乐融融。
二哥和大姐家的日子越过越红火,先后在县城买了新房,搬离了老屋。年迈的母亲仍执意要一个人住在老家,她说,农村的房子住得宽敞,还可以种种菜,活动活动,更重要的是,这里有她一起住了几十年的老乡亲、老姐妹,她舍不得离开。
平日里,老屋伴着母亲一起生活,悠闲而孤寂。节假日,我们几家相约回家,老屋便有了短暂的热闹,母亲的笑容也在这几天堆积成道道皱纹。在目送我们回城的挥手中,母亲的皱纹又会缓缓地舒展开来,生活随之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母亲慢慢变老,老屋也日渐残破,早已没有了当年高大、俊朗的形象,在四周林立的现代化小楼中间,显得那么的低矮、破旧,漏雨、潮湿、昏暗似乎成了它的代名词,但老屋就这么倔强的挺立着;而母亲也一次次拒绝我们的进城邀请,执意与老屋相伴,过着她虽然清苦,却又怡然自得的生活。
去年年底,母亲病情加重,不得不进县城治疗。然而,天不假年,医生告诉我们,老人时日不多了,好好陪陪她吧。遵从母亲的意愿,把她接回了老屋,我和哥哥姐姐们轮流回乡照顾,陪她度过了人生最后的一段时光。
母亲离世后,老屋成了空房,没有了母亲的老屋,也就没有了魂牵梦绕的感觉,而我们的心灵家园,从此也只能深藏记忆中了……
(后记:大姐、二哥、大侄儿与我商议,打算若干年后,在老屋原址上,建一栋新式小楼,将来我们几家养老或度假共住。对此,我举双手赞成,毕竟,家乡新鲜的空气,秀美的田园风光,让我们留恋,还有心中浓浓的老屋情结更让我们难以割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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