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淌在食物里的美好散文随笔
冬日闲散,不想外出,就斜靠在沙发上,读《说食画》。
随手翻开一页,一阵清风扑面而来,恬淡、随性、风趣:“刘记油坊,在村东大柳树下,专门磨芝麻香油。一匹毛驴戴着一副深沉的眼罩,在油坊里日夜走着。驴子不学无术,不知有汉,无论魏晋。两扇小石磨拉得呼呼响转。滤油的两方油葫芦,一上一下颠簸。匆忙的驴腿蹚乱了一地月光。”文字像一条小溪,弯弯绕绕地流淌着,让我的心里顿时有了异样。再读,“冬天,在一架压井旁边,刚出井的水是温的,像十米之下大地的温暖心情。地上的冰凌碴,却让我踩得咔嚓咔嚓,咬牙切齿地响。猪小肠,在我手里游来游去。父亲一条一条套装着。一只猫在不怀好意地转来转去。”同样的生动、簇新,诗意盎然。这就是诗人冯杰笔下精致的文字。一幅幅温暖的画面,如黑暗舞台打过来的一束追光,一下子就把我们的思绪拉回到了岁月的深处。
应该说,《说食画》是一本关于北中原食物的奇特图谱,是渗透了北中原风俗民俗的食物“国风”。在作家的笔下,既汇聚了冬瓜、南瓜、黄瓜、苦瓜、石榴、柿子、瓞、吧嗒杏、莲藕、番茄等寻常瓜果,也呈现了杠子馍、蒸槐花、面托、面灯盏、豌豆糕、毛蛋、爬杈猴、热豆腐、扫帚苗、焖蔓菁等特色美食,更展现了带有饥饿年代痕迹的插粥、菜根、瓜皮、方甘蔗、糊涂、红薯、秦椒、窝窝头、咸菜、脂油渣、食堂菜等“非常”食物。这些食物,带着泥土的芳香,带着留香寨新鲜的露水,“菜叶上的虫子,虫背上的斑点,以及斑点里面的咳嗽”,向我们招手示意,吐露心声,并且引领我们从北中原大地上深情地走过,走向美食文化的卷帜浩繁和博大精深。年长的读者,尤其是经历过河南1942年和1958年的人,对书中的食物或许更有切身的感受。从这些缤纷杂陈的文章中,我们能触摸到作家冯杰对自然万物出于爱与尊崇的朴素真心,感受到他对乡土饮食的万千情思。
《说食画》不仅仅是一份风格独具的个人食单,更是作家冯杰的`一部乡村心灵史。作家叙写旧时的饮食记忆,不是为了唤醒舌尖上的味蕾,而是试图通过怀旧,来展现人性中的善良、美好和乐观。冯杰生于上世纪60年代,他的童年注定是饥饿的,他描写的食物就是那个饥饿年代的最好见证。按理说,他有足够的理由去抱怨、去哭诉;但恰恰相反,《说食画》的色调不躁戾,不阴冷,而是充满了温情和乐观,这也正是他的亲人们面对苦难的一种生活态度。“饥饿年代,我们村里田野的草籽、榆树,村庄里麸糠、花生皮都吃完了,到后来,观音土、骨头、羽毛、砖头、瓦片、椽檩、橡胶、熟铜、生铁、石磙、旧房,甚至一个个村子,也被一张张饥饿的大嘴,咔嚓咔嚓嚼完了。”即便生存条件如此严峻,村里人依然很坚强。如《喝讫》中,他这样写村民的豪爽和温厚:“那时即使生活再困难,村里人秋后收两袋粮,也会扛上一袋到酒坊,换酒。”《面托》中,他写家乡人的坚韧和乐观:“我们北中原乡下人,即使贫穷时,骨子里还不失一种精致,对日子的一种向往。”写姥姥面对艰难的从容:“窝窝蘸酱,越吃越胖。窝窝蘸辣椒,越吃越上膘。”文字里没有生活的苦苦艾艾,有的只是人情世俗和烟火气息的鲜活与生动。
好的文字就像手帕里包裹着的一个刀片,不经意地,就会割伤你。《说食画》里,时常就有这样的割伤,这是作家冯杰对姥姥、母亲和父亲的深情怀念。如《葛花就是紫藤》一文,写儿时记忆中母亲如何做葛花的场景:“那些年,村子四周的杏林里,布满紫藤的影子。它可食,减少了饥荒年代全村人的一丝惊慌。每到葛花开放的季节,我就伤感——母亲是在这个季节去世的。那一年的花季,葛花宛如在抢着开放,像某种预言,像和我母亲做最后的道别。它们开给我妈看。第二年,葛花树竟是一穗未吐。花沉默。一齐沉默。”这些文字,记下的是一份纯净温馨的眷恋,一份永不褪色的回忆,彰显了一种过往岁月的美好,一种生活的温暖,一种亲情的厚度。
《说食画》里的文字,用的是减法,一篇文章几百字,短小简洁,尺幅微澜。画用的却是加法,加进的是生活意蕴的无限丰富性。一茎芭蕉叶,一吊苦瓜,一提鱼干,一段白藕,一只水壶,一把蒲扇,一只油灯,一棵白菜,两只莲蓬,一个葫芦,四只鸡雏,三只辣椒,几颗红薯,看似平淡无奇,实则大有机心;看似笨拙朴实,实则浸透了生活的况味。奇妙的是,书中的文章与画面如同互文,文可以看作是画的题款,画可看作是文的补白。读其文,赏其图,静心思忖,不禁让人会心一乐。
我一直认为,优秀的散文,都代表着生活的本味。不用大火炝,也无需加佐料,只须放一丁点儿盐。这样的文字,筋道、灵透,有生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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