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淌在光阴里的声音的散文
有一种声音,亘古久远;有一种声音,注满温情;这声音,温暖岁月,感动时光,在光阴中流淌成永恒。这是村庄古典的天籁之声。每当它从远处飘来,于是,化了冰雪,绿了山河,开了花朵。
——题记
一
鸡鸣,犬吠,是村庄的主旋律。
“汪,汪汪,汪,汪汪汪——”
黑夜,这节奏有致的声响,抖落了夜归之人身上的风尘,疲惫,孤独,和对黑夜的恐惧。夜的村庄,安睡,深沉。
“喔——喔喔——喔——”
雄鸡三唱,叫醒了梦中的村庄。
“咯吱吱”,一扇木门,又一扇木门,在熹微的晨光中打开。
“哞——”
耕牛下田,铧犁银光闪闪,把庄稼人的希望播入黄色的泥土,待丰收的歌儿,在玄黄鸟的伴奏声中唱响。
一只母鸡跳出草窝,“扑棱棱”扇几下翅膀,红着脸东瞅瞅西瞧瞧,见没人注视,便引颈高声喧鸣:“咯咯蛋,咯咯蛋——”
这叫声,是奶奶的喜悦。奶奶连忙放下手中的活计,照例抓起一把秕谷,隔门口“唰啦”一声撒向院子,谷粒在地上跳跃开来。
“啁啁——啁啁——啁啁——”
奶奶呼唤那只夸蛋的母鸡,如唤她的小孙孙般亲切,爱怜。那只母鸡回过身子,扭着屁股,咯噔咯噔跑过来。这些食物当是它的专属,那是奶奶对它下蛋的犒赏。草垛旁有几只鸡觅食,闻声也跑过来了,抢着啄食。贪食的红公鸡和挤在一旁的黑公鸡斗起来,脖子上的羽毛扎煞得老高。
奶奶伸长胳膊,小心地、从草窝取出留有余温的鸡蛋,在围裙上轻轻擦一擦,放进柜子里的粮食上面,点着指头数一数。攒够七八颗,就能和着韭菜给家人包一顿饺子改善生活了。噢,碎孙孙快过生日了,一定要给吃炒鸡蛋的。
收鸡蛋的时候,奶奶开心呀!就连满头的银丝,也泛着笑意的。
有时候,听见母鸡叫,我会抢着去收蛋,奶奶怕我握不紧掉地上打碎,总忘不了叨唠:“小心点,小心点,拿好!”
我当然是要拿好的。一只鸡蛋,就是庄户人家的一块碎银,怎敢掉以轻心呢?
路口传来换豆腐的叫卖声。奶奶盛一碗粮食,黄豆也好,蕃麦也罢,只要是粮食,都可以兑换的。几个女人、娃娃,把换豆腐的围成了圈。架子车上的豆腐白嫩嫩的透着金黄,微微冒着热气中氤氲着豆味儿的馨香。
“黄豆一斤换一斤,蕃麦闰二两,麦子闰三两……”乡村人的买卖,单纯而简单。
拉豆腐车的毛驴,好似不喜欢女人们叽叽呱呱和主人讨价,哒哧,哒哧,蹄子不住地扣地,扭得装豆腐的车子吱吱作响。
“吱昂——吱昂——吱昂——”
陡然间,有驴子的叫声远处传来。说来也怪,像是谁在无声地指挥,全村的驴子接二连三地都叫了起来,如多重大合唱,慷慨激昂,此起彼落,回荡村庄。拉豆腐车子的毛驴受其感染,亦是高亢而叫,声音震耳。换豆腐的女人们,惊叫着躲开毛驴几步,哈哈大笑起来,嘴里骂这些。
奶奶也咧开嘴笑,露出稀疏的门牙。载着碎步回家,切下几小片热豆腐,抹上盐巴,发给几个碎孙子先解解馋。烧豆腐、豆腐面片、豆腐水饺,每次换豆腐的叫卖声,给我们送来的,是一家人围坐在饭桌的声声笑语。
二
“当啷,当啷,当啷——”
锣锣子声,由远及近,如洪钟响起,清脆中低沉。锣声惹起一串犬吠声,划破村庄的宁静。母亲则耳倾听,这是她等待了多日的声音。
“咱家猪娃子,得赶紧挑了,快去请骟匠来吧!”母亲吩咐父亲去请敲锣锣子的。
已经有人先请走了骟匠。循着猪娃子的尖叫声,父亲找去。
骟匠随父亲来了。
“噢啰啰啰啰——噢啰啰啰啰——”
母亲轻轻敲着猪食盆。贪食的猪娃子撒着欢跑过来,刚把头扎进盆里还没饱一口福,就被两只大手从耳朵紧紧钳抓住。
“吱——吱——吱——”
猪娃子拼命蹬着四条小腿,挣扎,尖叫。父亲把猪娃仰面摁在地上。骟匠不紧不慢地掏出旧挎包中的小器物,在一条小布带上蹭了几下,走上前去,两脚尖踩住猪娃后退蹲下来,左手摁住猪娃小腹处,右手拿起小器物划过去……
凄凄的尖叫,一声高过一声……
“好了!放开它!”
骟匠麻利地从猪娃子身体内挑出两个大蚕豆样的肉蛋蛋,丢在一旁的.地上。松开手,尖叫声戛然而止。猪娃子猛一翻身,站起来,哼哼着,浑身颤抖。哆嗦着走远,恐惧地躲在了墙角。
母亲刚才凝重的表情轻松了。端来一盆清水,骟匠洗掉手指上的鲜血。父亲递给骟匠一支烟,点着。付了工钱,相互客套一番。骟匠跟着另一家来请的人,去了,样子悠然。
腊月刚杀了年猪,过完年正是补圈的时候,庄户人家几乎都是要买猪娃子的。春节过后,骟匠的活儿奇多,走村串户的,一天忙到地麻眼。骟匠到过的村庄,真可谓是:锣锣声声,不绝于耳;猪娃声声,响彻村庄。
问母亲,挑猪娃为撒?说是挑了的猪娃长得快,长大到年底杀了,肉好吃,还不腥气。
最后一只猪娃子叫声过后,村庄随暮色安静下来。骟匠将锈迹斑斑的茶盘大小的铜锣锣、锣锤收进包,带着一天的充实,满足归去。
不几日,村庄会再度响起锣锣声,猪娃的尖叫声。如是往复,与村庄形成了默契,达成了约定。只是,敲着锣锣子的骟匠,终是失约了,连同锣声消失得无影无踪。村庄,亦是没有信守诺言。只有光阴慢慢,锣锣的声音在记忆中萦绕。
三
母亲的声音,属于村野,有着村野一样的气息。每当母亲的呼唤声传来,就像布谷鸟在枝头歌唱,唱响村庄。音质、音色,就连蕴含的某种情怀,也像是布谷鸟。
吃饭、睡觉的时候,等不见我们的影子,母亲就站在院畔高声呼叫我们的名字,声音拖得长长的,又响又亮。我家住在高台上,像依坡高筑的舞台,母亲常在这舞台上一展歌喉。
“国——华——哎——回来吃饭来哎——”
“芳——程——哎——回来睡觉哎——”
母亲呼了女儿呼儿子,像一个底气十足的女高音。那声音,高亢、浑厚、幽远,响彻村庄。大场听得到,小河听得到,村野亦听得到。阳光,风雨,夕阳,夜色,朗月,是母亲忠实的听众。只要母亲的呼唤声传来,即使我们玩得正在兴头上,也会赶忙扯着嗓子回应一声,急忙跑回家去。母亲的呼唤,就是收兵回营的号角,儿女们听得出,母亲焦急的心跳。多少担忧,多少牵挂,多少等待,多少……练就母亲高八度的嗓音。
母亲的呼唤声,被时光刻录了下来。在发黄的光阴里,只要打开时光的按钮,母亲的声音便悠然飘来,如涓涓细流,漫过我的五脏六腑,洗涤落满俗世的尘埃。
夜幕降临,暮色合围,在一番锅碗瓢盆的交响曲之后,随着一盏一盏灯火的熄灭,村庄慢慢重归宁静,即将进入又一个声音的轮回。偶有几声娃子的夜惊,还有几声汉子的梦呓,换来几声慵懒的犬吠,而后村庄便沉寂在一片“嘟儿——嘟儿——嘟儿”的虫唱声和“咕儿呱,咕儿呱,咕儿呱”的蛙鼓声里……
一弯新月缓缓升起,掠过村庄上空,细数着光阴里的村庄的一草一木,准备开启又一个鸡鸣犬吠的黎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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