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只兀鹰,猛裂的啄着村夫双脚,他的靴子和袜子被撕成碎片后,它更狠狠地啃起村夫双脚来了。正好这时有一位绅士经过,看见村夫如此鲜血淋漓地忍受痛苦,不禁驻足问他,为什么要受兀鹰啄食呢?
村夫答道:"我没有办法啊。这只兀鹰刚开始袭击我的时候,我曾经试图赶走它,但是它太顽强了,几乎抓伤我脸颊,因此我宁愿牺牲双脚。呵,我的脚差不多被撕成碎屑了,真可怕!"
绅士说:"你只要一枪就可以结束它的牲命呀。"村夫听了,尖声叫嚷着:"真的吗?那么你助我一臂之力好吗?"
绅士回答:"我很乐意,可是我得去拿枪,你还能支撑一会吗?"
在剧痛中呻吟的村夫,强忍着撕扯的痛苦说:"无论如何,我会忍下去的。"
于是绅士飞快地跑去拿枪。但就在绅士转身的瞬间,兀鹰蓦然拔身冲起,在空中把身子向后拉得远远的,以便获得更大的冲力,如同一根标枪般,把它的利喙掷向村夫的喉头,深深插入。村夫终于等不及地仆死在地了。死前稍感安慰的是,兀鹰也因太过费力,淹溺在村夫的血泊里。
卡夫卡的寓言,大部分并不好懂,这是一个稍可加以诠释的小故事。你会问:村夫为什么不自己去拿枪结束掉兀鹰的性命,宁愿像傻瓜一样忍受兀鹰的袭击?我想,兀鹰只是一个比喻,它可以象征着荧绕人生的内在与外在的痛苦。
任何一个凡人,都会不知不觉地像村夫一样,沉溺于自己臆造幻想中,认为自己已经痛苦得不能自拔,因此也并未付出能够解除痛苦的努力,可以说,村夫已经"爱"上自己的痛苦,不愿亲手挥掉它,尽管是举手之劳而已。卡夫卡另有一段格言,正是深明人身种种苦痛的洞彻哲理:"人们惧怕自由和责任,所以人们宁愿藏身在自铸樊笼中。"所以,村夫与他臆想的痛苦(兀鹰)同归于尽。
痛苦是我们每个人生命中的一种情绪,每个人都是一路体验着各种情绪长大的。而学习掌握情绪的关键时机,是在童年。那时,如果我们的情绪能得到成年人的善待和理解,帮助我们辨析和面对它,我们的感受力就会是顺畅、开放而自由的,也懂得接受和释放自己的情绪,遗憾的是多半的父母都不是各中高手,当生活的重负挤压他们时,我们将不得不在他们粗糙的回应中,屡次将自己的情绪视为敌人、排斥、压抑。
当情绪的表达被习惯性的覆盖,叠加上太多掩饰物时,对他人情绪的误读是必然的,自己的情绪遭误读也是必然的,而当自己将自己的情绪由痛苦误读成爱的时候,那么深陷痛苦就更是一种必然了。
有个女性朋友打电话给我,她说她痛苦的放弃了自己的爱情,因为她和他再也无法说话了,她说她已不是怨恨他,而是怨恨自己,为何不早放开。"我们一说就吵,吵的心痛,不吵,内心却积压了越来越多的悲伤不知从何说起,最终就滑到了一个临界,让爱失去了质地。"是啊,彼此相爱却读不懂的背后,不就是让人烦乱不堪的情绪问题么?而相爱经常将两人置于一种危险境地:我们在爱人身上所强烈期求的,常常触及了自己曾在父母身上习得的因沟通无效而积压下的情绪,这些未被处理的情绪太痛了,它密布在记忆中,像触摸屏一般,对两个近身相处的恋人来说,冲突经常是一触即发。
海灵格说:"准确的描述包含解决方法的。"童年已逝,如何做到"准确"呢?我想应该把焦点放到自身,尝试打开自己的情绪而不是继续像小孩子似的,把解读情绪的期望和任务交给他人,给自己一个容忍,一个慢慢学习和成长的机会。
卡夫卡一直在教人们,以毅力、决心与爱心解脱人身痛苦,以体会进入人生更高境界的快乐。
心理学,让我们关注内心,关注自我成长,同样也是为了处理我们身体里的各种情绪,从而找到更快乐舒适的人生。而像村夫一样,在不知不觉中深陷自己痛苦,爱上自己的痛苦情绪的人着实很多。我有一个离婚几年的女友,她对我说,她不太愿意和我交流,问她为什么,她说怕自己总是对号入座。于是我笑了,我只能说对于宁肯背负着问题也不肯去探索的人,痛苦可能是她的养料,那就任由未被了解和驾驭的情绪,左右自己吧。
而任由情绪左右的后果呢?或许就会和那位村夫一样,永远沉溺在痛苦之中,直到死亡带走生命和所有依赖着生命而存活的存在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