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敏洪:我的父亲母亲

俞敏洪:我的父亲母亲

发布时间:2017-11-24  编辑:admin 手机版
俞敏洪:我的父亲母亲

我从父亲那里学到了宽厚,学到了退一步海阔天高的态度,我从母亲那里继承了坚忍不拔,决不放弃的精神……
今天我做事的风格和为人处事的态度,几乎每一点都能够从我父母身上找到根源……
我小时候很多丰富多彩的生活,都和我的父亲联系在一起。
我的父亲是个木匠,在家乡一带小有名气。但父亲不是那种能够做精细家具的木匠,而是在人家造房子时帮助架大梁的木匠。方圆十里之内,只要有人家造房子,一般都会请他去帮忙。没有人造房子,闲在家里的时候,父亲也会做一些家具拿到市场去买,比如八仙桌、椅子、凳子等。但他生性粗放,做不了细心的活儿,所以这些东西就做得很不上眼,拿到市场上也卖不出好价钱,有时卖不掉就干脆送给别人。常常别人买去的东西过几天又送到我家来修理。所以在我的印象中,父亲用在修家具上的时间比用在做家具上的时间还要多,但他依然乐在其中。每次他做家具,我就在边上帮忙,其实是捣乱,但不知不觉就学会了用刨子、凿子、锯子等工具。在八九岁的时候就开始自己做小凳子,尽管小凳子一坐就散架,但依然充满了成就感。我现在动手能力较强,和小时候玩这些工具有很大的关系。
我的父亲是个酒鬼。由于父亲常常帮助别人造房子,所以喝酒就免不了,他的酒量并不大,所以比较容易喝醉。喝醉以后一高兴,常常就连工钱都不要了。有一次他和徒弟都喝醉了,在回家的路上走过一片稻田,把稻田踩得一塌糊涂,然后回家倒头就睡,第二天早上醒来,完全不记得昨晚发生的事情,看到一大片稻田被踩成那样,心疼得在田头大骂那个龟孙子竟把稻子踩成这样!父亲喝酒上瘾,在最困难的时候家里没钱买酒,父亲就把我姐医务室的医用酒精偷出来,兑上水喝。我姐当时是农村赤脚医生,所以就有了这个便利。由于父亲出去打工常带上我,所以我很小就学会了喝酒,后来居然喝出了不错的酒量。小时候我记忆最深的有两件事,一是父亲有早上上街喝早酒的习惯,有时会带上我,几毛钱一壶酒两个鸡头,我们爷俩就坐在街边上,一边喝酒一边看着来往的行人。到今天我落下了两个癖好,一是喜欢吃鸡头,二是喜欢在大街边上的饭馆一边喝酒一边看来往的行人。还有一件事是有一次过春节时我父亲带我走亲戚,结果我喝醉了去爬一颗树,又从树上掉到了河里,差点儿淹死,为这事我的父母闹翻了很长时间。
我的父亲喜欢抓鱼摸虾。我的家乡江阴地处长江三角洲,是个河道纵横的地方。在我家的屋后面就有一条小河。有时候家里没有了下饭的菜,我父亲就会扑通一声跳到河里,不一会儿就手抓两只螃蟹上来了。别人下去怎么也抓不着,他一下去准能抓上来,让我佩服得不行。到秋天河水降低了,上游也没有了水流下来,我父亲就会在小河的两头筑上两道坝,然后用水桶把水一桶桶舀到坝外,最后把河里的鱼虾、螃蟹、泥鳅、黄鳝抓得一干二净。这一天常常是全村小朋友的节日,所有的小朋友都和我一起投入战斗,弄得浑身是泥,最后大家都能分到几斤河鲜回去。
在我的记忆里,父亲从来没有打过我。他对所有的人都很宽厚,尽管他力气很大,但从来不和别人吵架和计较,总是喝着酒悠闲地过自己的日子。后来我读了大学,每年暑假一回去,他依然会下河摸出一筐鱼虾,然后我们爷儿俩就坐在屋檐下,一边喝酒一边闲聊。我工作后领到工资的第一件事,就是买了一瓶酒给他带回去,让他高兴了好几个月,可惜我现在忘了买的是什么牌子的酒了。父亲于1991年11月去世,去世那天还喝着酒,突然就脑溢血了,送到医院已经不行了。那时候我在北京,听到消息后连夜往回赶,但还是没赶上,回家只见到了安静地躺在灵床上的父亲。妈妈告诉我,父亲在去世前嘴里一直喊着我的姓名的第一个字,直到去世。第二天下起了大雪,我哭了整整一天,这是我记忆中哭的时间最长的一次,直到哭到了嗓子完全讲不出话来。
我从小知道生活的艰辛和不容易,需要坚韧和努力,这种个性其实是来自我的母亲。
我母亲总共生了三个孩子。我上面有一个姐姐和一个哥哥,但我哥哥在四岁的时候得了肺炎,我外婆迷信,说是被鬼相了,不让送医院,结果最后一刻送到医院肺都烧黑了,医生说来晚了一个小时,最后眼睁睁地看着他离开了这个世界。我母亲撕心裂肺地哭了很长时间,回头把全部的爱都倾泻到了我的身上。我小时候很不争气,同时得了哮喘病和肝炎,把我父母弄得提心吊胆了很多年,最后总算活了过来。我小时候能够记得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天天打针,每天因为打针像杀猪一样地哭。我母亲被我哥哥的死弄得很胆小,只要我有一点毛病就送我去打针。我姐比我大五岁,长大后学习当了赤脚医生,和我有很密切的关系,因为我姐当了医生,给我打针就方便了。
我母亲是个个性很刚强的女人。我母亲有兄弟姐妹八个,我有六个舅舅和一个姨妈,从我记事起我的这些舅舅和姨妈就很听她的话,谁家要有了问题,只要我妈一出面,她怎样决断大家就怎样做,从来没有人反对,不是因为我妈凶,而是因为她的威望高。据说在我母亲很小的时候,她的这些哥哥姐姐们就都听她的指挥。我妈是我们生产队的妇女队长,生产队的工作没有她的决策几乎就没法进行下去。她公正无私,做事情带头吃苦,所以威望极高。我记忆中的两件事情说明我妈是个极好的人,一是有一次突然下大雨,家家户户场上晒着粮食,我妈带领全家拼命帮助人家把粮食往回搬,结果自己家的粮食被淋了个湿透;还有一件事情是每当村上有人家断了炊,我妈一定是第一个把自己家剩下的粮食分出一半送过去的人,所以整个村庄都服她就成了很自然的事情。现在老太太已经快八十了,在北京已经住了十几年了,但只要一回到村上,大家就很自然地把村上的事情交给她来决断。从我记忆起,我家的事情当然也都由我妈说了算,我爸落得什么都不管的快活,所以就养成了他什么都无所谓的宽厚的个性。
尽管我妈很爱我,但却从来没有宠过我。也许她太能够理解生活的艰难了,所以从小就训练我面对生活的勇气。我从小就在农田里干活,插秧、割稻、撒猪粪,样样都干,从来没有过被娇宠的感觉。我父母下地干活,我就在家做饭、炒菜、洗衣服,到现在我还有自己做饭洗衣服的习惯。每天放学回家,我就忙着割草、喂猪、放羊,一年里的几头猪几只羊,是全家能够换点钱过年的唯一保证。有一年冬天下了雪,家里没有了草喂猪喂羊,我妈让我拎着篮子在野地里,把雪拨开,把雪底下的青草一颗颗割起来,割了整整一天。这一天成了我童年里最艰苦也是最美好的记忆之一。在我的记忆中,我的母亲也几乎没有打过我,她根本不需要打我,只要看我两眼,我就知道自己必须加倍努力,否则后果会很严重。所以我的勤奋很大程度上是被我妈逼出来的。如果没有我妈,我肯定到不了今天这个地步。我妈唯一打我的一次是因为一双凉鞋。农村孩子从小赤脚,很少穿鞋,大概在我八岁的时候,我妈用她攒了很久的几块钱,一狠心给我买了一双崭新的凉鞋,我穿上后那个高兴,一路就向小朋友们炫耀,然后就和他们一起到一条河里游泳,游完泳就赤脚回家了,根本就忘了凉鞋的事,回家后我妈一眼就看到了没有凉鞋,马上和我一起去河边找,哪里还有凉鞋的影子,我妈那个气啊,把我一顿臭打,把一根竹竿都打断了。刚打完,别人就把捡到的凉鞋送来了。晚上我疼得屁股都坐不下去,我妈又抱着我哭了一夜。
我后来能够上大学,成为老师,也是因为我妈。从小我妈就说在农村一辈子太苦了,最后能够当个先生最好。先生在农村人的嘴里就是老师的意思,所以我从小被我妈念叨得对老师充满了憧憬,因此不管怎样被老师折腾,都认为这是一个崇高的地位。还好我从小就喜欢读书,尽管上学成绩不好,但不厌学。等到高中毕业时的1978年,中国迎来了全国第一次高考统考,结果我根本就不可能考上,英语才考了33分。回到农村种地,我死心了我妈不死心,听说家乡的一所初中缺英语老师,拼命到校长家走关系,说我高考考的就是英语,英语水平很好,硬是把我给塞进学校去当了代课老师。那一年我十六岁,英语勉强能够背完二十六个字母,哪里能够教学生,但农村的初一,似乎怎么教都行,学生还很喜欢我。从那里开始,我决定第二次参加高考,结果又落榜了。决定考第三次,也是我妈起了重要作用。我本来都打算放弃高考了,但我妈听说县政府正在办一个外语高考补习班,就拼命在城里请人帮忙让我进去,她一农村妇女,在城里哪有什么关系啊,可她硬是找到了补习班的班主任老师,把老师感动得不得不收下了我。从城里回来那天晚上,刚好下着大暴雨,我妈回家的路上,摔在沟里了好几次,我在家里等着我妈,一看到我妈变成那样,立刻就明白了这一次只有一条路了。在拼命了一年以后,终于走进了北京大学。在拿到录取通知书之后,我妈一高兴,把家里的两头猪都给宰了,让全村人足足吃了两天。
在我开办新东方以后,经济上变得宽裕了一些,就把我妈接来了北京。老太太闲不住,经常会到新东方来转转,结果新东方所有的人都开始认识她。老太太热心,总是这样那样帮助别人排忧解难,结果赢得了很多人的敬重,大家都热情地叫她阿婆。
我从父亲那里学到了宽厚,学到了退一步海阔天高的态度,我从母亲那里继承了坚忍不拔,决不放弃的精神。我父母成就了我的个性,我的个性融入父母的优点,也把他们个性矛盾地结合到了我一个人身上。今天我做事的风格和为人处事的态度,几乎每一点都能够从我父母身上找到根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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