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丰的老房子散文
去江西有些像寻根。
明初,朱元璋血洗湖南之后,我的先祖贺耕九被当政者从江西迁往湖南。到我出生的时候,贺耕九早已由一个人变成一个村子的名字。那时村子里有不少老房子。如今老房子已荡然无存。新砌的房子大都两层楼,直起身子像是要往哪里去。瞧它们的穿戴,一色的水泥涂料,像是约好了要往城里去。城里去不了,原有的乡村又已经走丢了,不知道它们往哪里去。
到广丰,看到不少老房子。王家大屋,还有龙溪,很多。不是画了胡子演古装戏的那种。一看就知道,是往日生活的容器,里头盛过不少时光。所有的老房子似乎都很清楚自己是什么,也知道自己要什么。前边有井有田,后面有树有山,它们取一种躬身于地的姿态。它哪儿也不去,只守在这块地方。
房子也像人,是有脸的。门就是它的脸。装在房子里頭的'内容也会来到门脸上。门在这里,更多的似乎不是用来开,是用来关。把外面的世界关在外面,把里面的世界留给自己。一幢房子就是一个世界。屋子中间是天井,上面是天,下面是井。天当然是用黑色屋瓦框起来的天。瓦从四面一围,天就到了自己家里。阳光从那里来,从西到东慢慢踱着步子。这就是日子。雨水牵着线,把上面的天一直连到井底。天在这里是有根的。星星种在天井里,像一孔久远的泉。一个人的家里有了地,有了天,还要什么呢?事大,莫过于生与死。生与死看起来在这里也是有答案的。一个人的一生似乎就是:先用四只脚,后来两只脚,最后三只脚走进宗祠。一位木制的牌位代替他,活在宗族的长河中。那口先祖留下的木勺井,每个人弥留之际都要最后喝一口井里的水。一个人的一生,在一口井里完成了某种意义上的复归。
屋子里留有不少往日生活的痕迹。众多的雕屏就不去说了。我注意到门上的一只把手,上面的花纹雕得细致极了。经过一代代人的手,焕发着木质的光辉。手放在上面,感觉到的是细腻和温润。人与人的温情会穿越时间,传递给你。还有天井的井台,看似无意,仿佛随手安置了一些鹅卵石,行云流水般构成奇异的图案。一些苔藓类就在鹅卵石的间隙生长。季节随着苔藓参与进来,让石头变黄变绿。精致的生活,停在一个个细处,留存在这些老屋里。
不经意中,抬头朝天井上方看了一眼,一幢新砌的房子兀立在黑色檐瓦之上。水泥墙,铝合金玻璃窗。老屋外面,贺耕九也罢,刘仲七也罢,到处是这种房子,借助钢筋水泥,它们一层层往上砌,再也不肯像那些老房子俯身在地,倒像是随时准备从这里走出去。
大概它们自己也说不清到底要往哪里去,那架势,像是在说:“世界很大,我要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