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乡偶书散文欣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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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乡偶书散文欣赏

时间:2022-09-10 02:58:08 散文杂文 我要投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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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去屋空的还有西邻,确切的说是西南邻,我们两家共用一个胡同,她家的大门往北开,我家的大门往西开,她家上街要路过我们家门口,关系也近的不能再近,按辈分,我喊她六奶奶,之所以喊六奶奶而不提六爷爷,是因为六爷爷过世早,我打小没见过,对了,六爷爷和我爷爷是亲兄弟俩,就是这样一层血缘上比较近的关系,按说应该亲如一家才对,但却“鸡犬之声相闻,老死不相往来”,记忆中我没喊过她一个六奶奶,她那一张始终泛白的鱼泡眼也从没正眼看过我一眼,这件事说起来话长,有些老辈的恩怨在里面。

回乡偶书散文欣赏

  爷爷这一辈叔伯兄弟七人,他和六爷爷属于同根生养,爷爷最小,排行老七,人称七爷,这么说感觉我爷爷有点座山雕的味道,应该非常彪悍才对,但我爷爷实在有点“辱没”这一称呼,他是一个非常胆小,非常善良的人,一辈子没跟人吵过架,红过脸,当然奶奶除外,晚年时他么俩经常打打嘴仗,每次都是爷爷落荒而逃。和爷爷一样,六爷也是个身材瘦小,性格懦弱的人,兄弟俩很合得来,彼此亲亲热热。

  五几年的时候,国家实行自愿组合,互相帮扶的农村政策,家里劳力多,身体壮的成了香饽饽,没人愿意和这俩身体孱弱的老实疙瘩搭伙,所谓,穷帮穷,富帮富,兄弟俩便惺惺相惜,抱团取暖,组成了一互助小组。听父亲说,兄弟俩曾合伙买了一头骡子,那时农村耕地离不开大牲口,买回来后尽心尽力的饲养,但不知道是买的时候上当受骗了,还是牲口也嫌贫爱富,抑或饲养方法不得当,自打进了这家门,这骡子便病病歪歪,眼看着一天天消瘦下去,身上皮毛也失去了光泽,只好再折本卖掉,前前后后搭进去不少功夫和钱,惹得妯娌俩直埋怨。

  六爷是个短命的人,五六年就因为肺结核一命呜呼,终年三十六岁。六爷死的有点早,也多少有点冤,因为那时的肺结核远非不治之症,已经有了针对它的特效药,如果生在富人之家,休养几个月便又活蹦乱跳了,可惜他生在了一个仅仅能维持温饱的贫困之家,在老奶奶的主持下,兄弟几个变卖了家里所剩不多的粮食,合伙凑钱买了几针链霉素给他治病,打完后就没钱再治,只能眼看着六爷不断的咳血,消瘦,咳嗽,然后在一个清角吹寒的黄昏,一命呜呼,早早去祖坟里占地方了。

  六爷膝下无儿,只有两个女儿,六爷走了以后,为了不让他断后,当家主事的老奶奶便动员奶奶将三叔过继给他,那时的农村有这个传统,那时的奶奶已经有了三个儿子,尽管奶奶一万个不情愿,但在家族家规面前,还是屈服了,当然也有现实的诱惑在里面,六奶奶一人占了一个大院子,等哪天她羽化成仙,院子便有了继承人,农村的好多风俗传统都有道德的,现实的考量在里面,远非教科书上那么死板,这后来成了奶奶一辈子最追悔莫及的事,每每提起,眼眉眼角全是恨。

  据奶奶说,三叔聪明伶俐,眉眼活络,活泼好动,就是气性特别大,也就是脾气大。在他来之前,六奶奶已经有了两个亲生的女儿,对这个外来的、家族硬塞进来的儿子很有些排斥,在生活上便有意无意的为难他,比如吃饭时三叔不能上桌,要端着碗到一边吃去;哭不能哭出声来,要哭只能到躲到没人的地方去哭,或者压抑的、无声的哭。如果三叔是一个很温顺,很老实的孩子,或许这样的刁难能够承受下来,假以时日,等双方都有了感情,情况会好转,等长成了血气方刚的小伙子,那就是三叔的天下了。

  但三叔没能等到那一天,他的气性,他的脾气,让他对寄人篱下,受人白眼的日子无法容忍,他经常偷偷跑回家里,央告奶奶,再也不回去了,奶奶给他做一顿好吃的,尽管心里也不情愿,还是好言好语劝他回去,临走时,三叔泪水涟涟,一步一回头,眼神凄凉而无助。

  等到了五九年,三年大饥荒开始后,粮食越来越紧俏,能吃的越来越少,六奶奶面对着亲生女儿和外来的儿子,理所当然的选择了前者,三叔又饿又气,不久就生了病,六奶奶一个寡妇老婆拉扯着两个女儿,本就生活得艰难,哪里还有钱给他看病,无奈,只好把三叔又送了回来,还是爷爷用手推车推着他四处找大夫开方拿药,最后郁郁而终,我想,三叔临走前肯定是有怨气的,都是一个娘的孩子,凭什么就把他送了人?

  据说,三叔死后,奶奶去她家里大闹一场,此后妯娌俩再没说过话,非但她没和她说过话,即便我们这些后辈也没人和她说过话,这事就此成了奶奶的难言之痛。奶奶晚年的时候,我经常会和她聊天,每每聊到三叔,奶奶依然痛心疾首,愤懑难平,估计,即便到了九泉之下,奶奶也不会饶恕那个女人。

  我们这个家族基因里,有着太多的忠厚善良,老实本分,缺乏冒险和果敢,灵活和变通,我经常想,假若三叔能平安的活到现在,他能否给我们这个家族带来不一样的门风?我想会的,一代人里面总会出一两个出色的,父亲这一辈,叔伯兄弟加同龄人加起来几十个,也就父亲走了出来,如果三叔活着,凭着他的聪明和悟性,他不会老老实实的守着那块黄土地,即便在老家做农民,改革开放后那么多机会,三叔也会折腾出异样的精彩来。

  倘若现在真有这么一个三叔存在,那该是件多么幸福的事啊,我或许会经常回老家,和三叔把酒言欢,笑语晏晏,比起叔叔的谨小慎微,木讷寡言,想必三叔会有趣很多,善谈很多,他会很豪爽,很热情,很大方,酒到浓处,我们俩说不定会搂着膀子,互相称兄道弟。

  只可惜,时光不能倒流,人死不能复活,我只能在臆想中和三叔推杯换盏了,对六奶奶这个人,也萌生了很多的恨意。

  在奶奶的描述中,六奶奶就是蛇蝎一样心肠的女人,奶奶的描述未免偏激,因为那是浓缩了一辈子爱恨情仇的愤懑之言,但就我个人印象而言,六奶奶确实是个冷血的,不叫人喜欢的女人。

  小时候在老家生活的那些年,每天在家门口玩,碰到六奶奶,她那漠然阴郁的脸上从来没有笑容,不但对我,对其他人也没见她笑过,不但是笑,就是话都很少,我几乎就没有听她说过话,她总是阴着脸,沉默着,看谁都像欠她钱似的。

  我家奶奶喜欢站街头,没事就在门口站着,奶奶的身边总是围了一群人,年龄相仿的奶奶辈,比她小一些的大妈辈,甚至婶子辈们等,都爱凑到她身边说话。我对奶奶很是佩服,这个小脚老太太不多言不多语,但有股天然的亲和力,影响力,具备领导才能,不怒自威,凛然大气。只要奶奶往那里一站,六奶奶准会溜溜的回家,或者本来想出来,看见奶奶在那里,索性就不出来了。即便出来了,也没见有谁和她搭讪,最多是晚辈们喊一声六奶奶,她那鱼肚白的三角眼似看非看的睁了睁,嘴唇含糊的蠕动一下,依然是面无表情,所以对她的印象清晰又模糊。

  她有一个女儿,女婿是入赘的,常年和她生活在一块,有两个外孙女,有一个比我小一二岁,可能是患有气管炎或者哮喘类,身体佝偻着,脖子缩着,走路气喘吁吁,喉咙风箱一般,呼呼啦啦。胡同里有一排碗口粗的槐树,夏天,苍蝇会趴伏在上面,拿拍子一打一个准,我们俩常比赛捉苍蝇,拿火柴盒装着,最后数谁捉的多。有时候我们俩正兴高采烈的玩着,六奶奶从家门口走出来,会气咻咻走到她跟前,也不说话,生硬的把她拽走,再后来,我们也就不在一块玩了。

  她的家我从来没去过,过年拜年时,全村人的家几乎去个遍,唯独她们家,我从来没踏足过。有次出于好奇,我偷偷的从门缝里看她们家,朦胧中记得院子很大,院子里有几棵大树,三间东屋,三间北屋,比我们家气派多了,但因为人丁稀少,有一种死一般的沉寂,反而不如我们家孩子哭,大人叫,烟火味十足。

  有一年在部队里,家里来信,说六奶奶死了,中午回家吃饭时,妈妈在饭桌上说了这件事,我嗯了一声,一点感觉也没有,好像和外人似的,甚至连外人都不如,有时看电影电视遇到悲戚的场面,我还是会垂泪的。

  后来,和父亲说起六奶奶,父亲说,你六奶奶也是个苦命人,本来是地主家的小姐,没想到嫁到这么一个家里,丈夫还早早走了,一个寡妇老婆,带两个没成家的女儿,在农村里是很受欺负的,加上她患有眼疾,三米外看不清人,因此愈发封闭起来,对外人始终躲躲闪闪,看来,对六奶奶的不认人,对她有意无意的冷落,我还是有些错怪了。

  六奶奶去世前,她的女儿就随军去了青岛,她走了后,院子就彻底荒芜了下来,因为没去过,也无法知道那里的情况,估计早就野草疯长,植物茂盛,成了猫猫狗狗们的天下了吧。

  一代人就这样过去了,伴随着她们的离去,她们之间的恩恩怨怨也随之烟消云散,三代过后,世上再无她们曾经生活过的痕迹,她们的名字湮没在历史长河中,湮没在岁岁枯荣的荒草野坡中,人生就是这样卑微而孤独。

  不知道到了地下,到了天堂,她们再度重逢,能否相逢一笑泯恩仇,估计不会,恐怕还会狗撕猫咬的纠缠下去,除非来生不再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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