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城纪事散文
这是我第二次来到凤凰。
再次走过熟悉的风景,没有了初次的懵懂新鲜,好像多了几分驾轻就熟的自信。身边也不再是两年前那个身材同样瘦弱的清秀女生,换成了一大群同龄人的笑语欢声。火车站的聒噪喧嚣,硬座火车上的人潮更替,初下火车的肤感微凉,所有的一切,都在这次旅程逐渐朝着既定轨道的时候忐忑着我,关于凤凰的新的未知。
当我重新徜徉在凤凰小镇的青石板路上,路过交错复杂的各色商铺,触摸那些旧城墙,小心翼翼踮着脚走过雨后的跳岩,我尝试着找到那个未知的答案。但正如我再也找不到从前的那家名叫喜欢的清吧,那家每日必买的臭豆腐店也不知去向,有些旧的东西注定只能沉淀在回忆里。
到底是感触不同了。
因而我不再回忆,只尝试着去感触随着年岁增长带来的细致,开始冷眼旁观这座小城里平凡人的生活。在桥上,随意停驻在那些磨砺着苗家特色的妇女的小摊上,游客随口咬断清脆的黄瓜,粗粝的双手小心收好两块钱;在二楼餐厅的观景平台上,往外探头,夜色中端坐着在一块大青石板上无休止吹奏竹笛的老头,面前的草帽零星散落着零钱;在咖啡店里,驻场的歌手努力使用着不太标准的粤语在唱喜欢你,积极与沉默的顾客互动,腼腆的笑在暖灯光下微微发亮。之于过路者,这是浮华,这是虚幻,亦会在脑海中如云烟一抹,转瞬即忘。但对于留守在当地的苗家人,或是外地到此寻觅生存的年青人,这便是生活。所以当兴起的过路人,假装是无知的孩子,去大胆地调戏着熙熙攘攘时,那些无奈,那些赔笑,都咽进凤凰城若隐若现的薄雾里,化散在夜色无边的摇滚节奏里。
但终究这些人的灵魂的无奈会被偌大的凤凰城所忽视,起风来,诉说便被匀散了。凤凰城带来的,也有更多被世俗利益模糊了的面孔。正如学生证优惠上那个斤斤计较的蓝色圆珠笔记号,在讽刺地微微抬起嘴角,凤凰城只允许一次的施舍;也如街边买蓝莓时,泼辣的精光夺过钱票你露出的十块纸币,迅速地抓了把东西塞过去,之前说好的'只要五块的分量似乎只是幻觉。这些并不美好的东西亦是凤凰城的一部分,无奈与世俗,这可怜的复杂留存在我脑海中的东西,把未知变成部分的已知。即使浅薄,但却真实。
即便如此,凤凰城仍如时光的智者,静静注视着这一切,不言不语。它太久远的历史积淀并非虚幻,偌大的怀抱亦容纳了太多,无论优劣,无论好坏,不过是愚昧的人们在愚蠢或自认聪明地活着罢了,沧海一栗,不足评说。
而在来往凤凰城的人中,有匆匆到此一游的团客,举着自拍杆留下几个G的图片数据,笑曰旅游;有孑然一人或两人相伴的散客,擎着单反,在这世俗遍布中寻觅所谓的心灵艳遇;亦有背着重重的画板、带着满腔疑问远道而来,诸如我们,试图记录,试图寻找疑问的答案。无论是谁,皆不过世间俗人耳。恰巧选择了凤凰这个地方,恰巧在此触摸了生命中的某一个斑斓抑或暗淡,仅此而已。
凤凰的文化也刚好成了这个斑斓或暗淡的映照镜。大多数人不过是排着长队走进了熊希龄故居,听了一知半解的熊先生家宅结构,浏览了几句先生的情书,便大呼妙哉。甚者浑浑噩噩地莫名其妙集齐了门票上的九个孔,真要他罗列一二时,只能说出古城博物馆、沈从文故居几个毫无意义的地名,真要深究,一时哑口。于我,其实是羞愧的,因为初次来时,我便是那大呼妙哉的愚笨者,即使我携着边城而来,究其中细节阅读多遍,亦不能掩饰那空虚的迷雾,对从文先生的皮毛的迷惘。
我曾是我自己不愿成为的愚者,是凤凰城连不屑都懒得给予的微小游客。
我想,也许我是该感激这第二次的行程。它终究让我从失望中找到此行的闪光。也许那才是未知的,新鲜的凤凰城。
缘由便是去往了从文先生的歇息之地,我初次里的急忙奔波中,没有去成、也未曾细致了解的遗憾。在雨后的小路里走过仅剩稀稀拉拉游人、小贩的上游,紧闭门窗的商铺写满萧条;也看到凤凰城无休止的桥梁建设,泥泞的红水染指了绿水,形成并不美观的鸳鸯色。在行进时,带着怨恼,不理解的未知,对凤凰城愈加的失望。直至终于到达从文先生沉息的山脚,那种人迹罕至的幽静,在那一刻奇迹般地安慰了我的心。
尽管那个环境在凤凰城经过人工雕琢的精致中并不显得美好。破败商铺的遗留,雨后湿滑难走的山道,山上不时莫名落下的枯叶、泉滴,都应该是令人更加厌烦的事物。但我真实的感觉到那一刻的空气里的清爽,那一刻眼睛里捕捉到的安逸世界,才是凤凰城本该有的面目。
突然理解兆和女士为何为他选择了这里。我行过很多地方的桥,看过许多次数的云,喝过许多种类的酒,却只爱过一个正当最好年龄的人。从文先生曾在如此真挚的表白他的浪漫,她也成了最懂他的人。一部分的骨灰挥洒沱江,一部分则终埋灰听涛山,山崖之间,泉水叮咛,伴随百世。这是从文先生最理想的结局了吧。
那一瞬,突然心里有些沉默。而这沉默,也正好被一段不知名的调子给微微惊动。
那应该是一个凤凰人,跟我在凤凰城里见过的所有凤凰人都不大一样。衣衫褴褛,提着一个破麻袋,面目也不甚洁净,却看得出常走山道,熟悉而敏捷。在只有我们一行人的狭窄山道中另辟蹊径,喃喃自语,显得异常醒目。大家却也不甚在意,以为不过是护林员,抑或上山拾荒的生活苦难者罢了。只相扶着上山,默默体味这听涛山墓地的雨后肃穆。
但他却不知何时从怀中取了一个哨子,吹起不知名的调子,在山林间若有若无的传来,清脆悠远。不过以为是拜访从文先生的小插曲而已,行踪飘忽不定的这位凤凰人,最后竟突然出现在了拥簇着先生的五彩石前。无视一众人的疑惑,熟练地从蛇皮袋中取出一段蜡烛,一壶烈酒,点燃,细撒,嘴里依然是听不懂的喃喃低语。他的动作并没有持续太久,敏捷的身影便已下山,只有那不知名的调子,显得悠远绵长。我却在那一刻真正感动,感觉到我这个无知冷漠的看待着凤凰城的过路人,在这一刻才能触感到凤凰人、凤凰城的灵魂。正像边城里翠翠的害羞美好,也是湘西王陈渠珍在毕生戎马后寓居此处回忆艽野尘梦的悲怆平和。那是凤凰城最本真的东西,我庆幸,我一个曾经愚笨的陌生人,还可以听到,感觉到。
正如这世事万千,过路人终究是过路人。我可能永远不会理解那个凤凰人的世界,他与俗世迥异的精神世界,也架构不了我们交流的桥梁。但我想,不立墓碑的从文先生懂他,虚华层叠下仍惜本真的凤凰城懂他,纵使世人不解,也足够了。
甚至我也会在那一刻荒诞地想到,这个人也许永远不回来了,也许明天回来!他会不会是翠翠的傩送,终于在明天,回来?
我知道不过是我美好而有趣的臆想罢了。徒增自己臆想的笑料。但是当凤凰人点燃的蜡烛最终燃尽,火光闪耀出五彩石的流光溢彩,我不由得叹息。叹息这凤凰城的真实,可能也最后仅存在了听涛山的草木之间。
也忽然有些感激我那么厌恶的门票施舍,因为金钱划下的那道虚幻的门槛,少了那么多的人来打扰从文先生,也少了那么多的人带来的浮华污染本该清净的凤凰城,留凤凰城最后一块净地。也许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先生的照我思索,能理解我;照我思索,可认识人。也是最后对这座小城的警示了吧。
尽然,酒吧街的喧嚣永不会停止张扬,因为年轻人的荷尔蒙需要宣泄;尽然,特产商铺里的叫卖也不会停止招徕,因为他们需要用劳动交易金钱去换取生存;更尽然这座城的开发亦不曾停下节奏,因为敲打着的建设声无处不在宣告着金钱无尽的诱惑......而在这其中来来往往的人群亦不会停下脚步,纷纷扰扰,来了又去,体味遍人生百态。
凤凰城,就这样一直热闹地安静着,看着人们来去,看着凡世浮华。多么像个岁月的智者,不悲不喜。
我突然觉得,也许,凤凰城,有从文先生、有陈氏家族、有黄永玉,有一切还予此处本真安静的他们,就够了。
我仿佛找到了此行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