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我到巴青高口区报到散文
我就要向我新的工作地点巴青高口区出发了。
一大早,喝了酥油茶,吃完了糌粑,央托、老滕和我三个人同去高口区。我们的马儿一口气从东头的下拉乎滩跑到了西头的上拉乎滩,一座陡峭的绝壁挡住了去路。老滕勒住马缰,回头对我说:“这就是果磐山。你站在拉乎滩喊话,区上的人能够听得一清二楚。可是要从山这边翻到山那边去,就要花上大半天的时间。现在我们走的是刚刚修成的新路。”我一看眼前的这条“新路”,一边是陡峭的崖壁,上面还有好些嶙峋突兀的怪石,好像随时都有可能掉下来砸到你的头上;而另一面就是石崖下那条犹如一匹脱缰的野马,急急忙忙奔向怒江的索曲河。这条刚刚修成的小路,就像一根羊肠子,时隐时现地悬挂在半山腰。这时候央托回过头,眯上一只眼对我做了个怪模样,接着又笑了笑,一提马缰就上了小路,嘴里竟用走调的拉萨话哼出了一支山歌:
思考周详之事,
从来不会出错;
眼睛看着走路,
哪能掉进索河?
紧跟着上去的是老滕的那匹大黑马。再接着,驮着行李的骡子不拉自跑,一路小跑也跟了过去。我一拉马缰也上了小路,可心也一下子就缩成了一坨,接着又“怦怦怦”地跳个不停。我心想,你央托会唱“眼睛看着走路”,可这条路又不是由我自己的脚来走,而是靠胯下的`这匹白马去走的。它会“思考周详”吗?若是它再不好好用 “眼睛看着走路”,稍有不慎,马失前蹄,我和它肯定会同归于尽掉进索河。但这时候我想再调转马头,下来牵马步行过山也为时已晚,因为那条小路实在是太窄了,马根本没有掉头转身的余地;若我想就此下马也不可能了。因为,我若从右边靠着石壁下马,马儿有被我挤下悬崖的危险;若我从左边下,我就有可能直接“下”到河里去。这时候,央托们正下马在西边等着我哩。我心里发虚,冷汗也冒了出来。可这时候,胯下的那匹老白马好像等不及了,它“不用扬鞭自奋力”,自顾自地走了起来。我干脆放马由缰,将生命托付给了白马,任它往前走。几分钟后,总算是“上天保佑”,我平安地来到了央托他俩身边。老滕一把将马拉住,笑嘻嘻地问我:“怎么样,这郭磐小道还舒服吗?”我用手按住老滕的肩膀,顺势跳下马来,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老滕却在一旁哈哈大笑起来,说:“怎么样?这就是新来高口的人头一个下马威!”
我们重新翻身上马,转过一个山口,前面隐约可见一个土院子。老滕一勒马缰,回头对我说:“前面就是高口区。驾!”马鞭一扬,一马当先,早就跑出去好远。等我和央托,还有骡子来到土院前,只见老滕同一个身披军大衣的红脸男人早已站在土院子门前。我连忙从马上下来,红脸男人也来到我的面前,连声说:“辛苦了,辛苦了。”老滕介绍说:“老王,这位是区委曹书记。” 曹书记回头对院里喊了一声:“罗则,滴削(来一下)”一个青年小伙满头大汗跑了过来,曹书记用汉话说:“将王同志的行李拿到老陈房里去。”罗则张着大嘴,好像没有听懂,央托笑嘻嘻地又用藏语说了一遍,罗则嘴里说着:“拉索,拉索。(是,是)”,伸手接过我和老滕手里的马缰绳,又去牵骡子。曹书记说:“小王,来来来,先到办公室休息休息。”我和老滕跟着书记来到办公室。
所谓的区委、区政府两家的办公室,就是一间10来平米的小土房。靠南的窗前摆放着一张没有上漆的木桌子,桌面黄一片灰一片,早就没有了木头的本色,还真有点像一张上色粗劣的地形图。桌前是一张同样破旧的有靠背的木椅子。房里东、北、西三面放着几根长板凳。书记让我在一条木凳上坐下,然后拿起放在桌上的一包黄金叶香烟,给我递了一支,我连忙站起身,说:“谢谢书记,我不会抽。”书记笑笑,顺手将那支烟抛给了老滕。说:“不抽烟,那好,那好。以后你的那份‘定量’就归我了。”老滕笑着说:“咱们书记可是个老烟鬼,现在气管炎严重得很,白天还好点,一到了晚上咳得睡不好觉。可他还说:宁可少活一百天,决不少抽一口烟。”听了老滕的话,书记叹了一口气,说:“老滕呀老滕,你这可是饱汉不知饿汉子饥呀。说起来,咱区里除了老陈那位大秀才,有学问的人就只有你了。你有文化,能翻翻书,你还能喝点小酒,还会说些什么‘对影成三人’酸溜溜的话。可我大老粗一个,现在县里张医生又给判了个无期徒刑‘多血症’,刘书记下命令不准我喝酒。你说说,再没了这支烟,没了这碗油辣子面,你让我,你让我——”说了句有头无尾巴的话,他打住不说了。弹了弹烟灰,又使劲抽了一口,吞进肚子里,憋了好久才吐出来,笑着说:“烟呀烟,‘手里有了烟,胜过活神仙’哟。”我说:“书记,人家都说‘饭后一支烟,胜过活神仙’,从来没听到过您的这种说法呀。”书记这时好像才记起什么,连忙从桌上那只六磅竹壳热水瓶里给我和老滕各倒了一杯开水,说着:“请喝水,请喝水。”然后从抽屉里翻出几份文件递给老滕,说:“这一阵子县委来的文件都在这里了,你先看看。今天天气好,干部们都在往地里背肥料。下午我俩和扎西区长先碰个头,明天上午继续背肥,下午开个干部会,你看怎样?”老滕连声说:“好,好。”曹书记走到办公室门边,大声喊:“罗则,老陈拉滴削佐(喊老陈来一下)”,这一次曹书记讲了一句挺“标准”的巴青藏语,只听罗则在外面大声应道:“拉索。”过了一会儿,一个身材矮小的汉族同志,满头大汗,两手粘满泥巴,跑了进来。曹书记用手指着我,对来人说:“这是小王,刚分到咱们区。”我连忙站了起来,书记又指着来人对我说:“这是老陈,西藏公学分来的大学生,咱区的大秀才。”老陈赶忙将两只手上的泥巴搓了搓,跨前一步,握住我的手,嘴里说着:“欢迎欢迎。”说了这一句,他后退一步,又不说话了。曹书记说:“小王新来,咱总得表示表示,刚好老滕同志也来了,大家背肥料也累得很,中午你和嘎巴想办法给咱加点菜怎么样。”老陈连忙答应:“要得,要得。我这就和嘎巴去办。”转身走出了办公室。书记又点起一枝烟,老滕低头在那里看文件,我小肚子感到有点胀,就对书记说:“书记,您和老滕忙,我跟着老陈一起出去看看吧。”书记说:“你刚来,不累吗?”我说:“今天骑了不到两个小时的马,一点都不累。”书记点点头,我连忙从办公室出来,赶上了老陈。
我问老陈厕所在哪里?他回头看着我笑一笑,说:“你说什么?厕——所?堂堂巴青县政府都没得一个像样子的厕所,更何况咱们这小小的高口区!格老子,这院子后面、索曲河边,你觉得哪儿舒服那儿就是厕所。”我跑到院子后面方便了回来,重新将这区委小院仔细端详了一番。
这是个“干打垒”筑成的四合小院,坐北朝南,东、北、西三排土房,大概也就是七、八间。南面靠西头是个露天马厩,七八个区干部正在马厩里挖粪和背粪。中间是没有了门的大门框,东头三间房,一间房里传出一阵切菜的声音,我知道那是伙房了。走进去一看,一个二十来岁身穿老羊皮袍子的年轻女子,裸露着右臂,正在切土豆。老陈用藏话对她说:“嘎巴,今日来了客人,我来帮你切土豆,你去拿个萝卜来。”嘎巴“哟”了一声,去了一会儿,抱来一个大萝卜。我的天,这萝卜竟比刚才书记桌上那个6磅热水瓶还要粗。我说:“老陈,过去我只是在拉萨八一农场才见到过这么粗的萝卜,你这萝卜是哪里买来的?”老陈停下刀,笑笑说:“买?去年我们就是萝卜种得太多了,区里就这么几个人,根本吃不完,藏族老乡只喜欢吃元根(类似萝卜的一种蔬菜,但是比萝卜小得多),想送人都没处送,今年只好少种一点了。”他一边说着话,一边用手里的菜刀在那萝卜上面戳了戳,说:“你还说它大?听说前年种的大萝卜五个就有一百斤,它只能算是个小弟弟了。”这时老陈话说完了,土豆也已经切好。他放下菜刀,说:“嘎巴,你先炒土豆丝,再切萝卜炖牛肉。”然后提起伙房一只铁皮水桶,回头用汉话对我说:“走,跟我去取鱼。今日来了你这位贵客,咱们来个索河花鱼汤让你尝尝鲜。”我一看手表,说:“都快12点了,你去钓鱼还来得及吗?”老陈笑笑,说:“不是‘钓’,是去‘取’。快走吧。”我被他说得稀里胡涂,跟着他来到索河边。那是一个回水湾,河水较深,索曲河在这里一反野马咆哮奔腾的常态,变成了一位温文尔雅的少女,慢慢地旋转着往下流去,岸边还有一些尚未融化的薄冰,其他什么也没有。我想,这老陈变的什么戏法?只见他来到河边,挽起衣袖伸手在水里一摸,不一会,就捞出来一根尼龙线,接着,用手轻轻抖了两下,只见鱼线也跟着一阵抖动,他嘴里说着:“好,好,这根线有了货。”一会儿,一条脑袋大大,胡须长长的花鱼就被他拉上了岸。他可连看也没看一眼,手又在水里一捞,又是一条鱼线。就这样,一眨眼的功夫,老陈竟从水里拉上了5条鱼线,拉上来大小不等的7条鱼!这些鱼,有三条是大脑袋,厚嘴唇,还长着两根粗长‘胡须’的花鱼,还有四条是头、尾尖尖,肚子大大,像个纺棰的黑鱼。老陈先将那几条黑鱼从鱼钩上摘下来,一一丢回河中。我正感到奇怪,他好像知道了我的心思,不等我发问,就告诉说:“这种黑鱼爱吃泥巴,一身的泥巴味,我们从来都不吃。”丢完黑鱼,老陈从腰带上的刀鞘里抽出一把小刀,将那三条花鱼开膛破肚,刮掉鱼身上的那层黏液(索河里都是无鳞鱼),洗洗干净,放入水桶。然后,从一条鱼尾上切下几块指头大小的鱼肉,一一挂到鱼钩上,将几根鱼线又一一丢回水中,回过头来对我说:“以后你想吃鱼,到河边来取就是了。走,现在我们快回去煮鱼。”这就是我来到高口区见到的第一件新鲜事。
吃过中午饭,老陈将我带到他的房间。从外面看,这间房子跟别的房子没什么两样,但等老陈推开房门,我才看清楚,这原来是一间一半露出地面,另一半却陷入地下的地下室,加上门、窗都朝北开在四合院子里面,终日见不到阳光,显得很是阴暗。我跟老陈顺着两节石阶下到房中,我问他:“老陈,这哪里像住人的房间,分明是个碉堡嘛。”老陈说:“还真让你说对了,这间房本来就是个碉堡。”他用手指点着土墙说:“你看,这里、这里原先都是枪眼,后来用泥巴糊住了。1952年就在这后山上,还真正发生过一次虽是小小,但却是经过总参谋部批准的战斗哩。”就这一句话,引起了我的极大兴趣。我说:“那你就快给我讲讲吧。”他干脆坐了下来,拉开架势,准备给我讲故事。
就在这时,听到外面有人喊:“开始劳动了。”老陈应声跑了出去,可只一会儿,他又笑眯眯地回来了,说:“书记说了,今下午本人的任务就是帮助你收拾住处,不用去劳动了。书记还说,等房间收拾好了,要我再领着你到外面去转一转,熟悉一下区里的情况。”
这间碉堡房里,紧靠西墙有一个用几块石头和几块木板抵住南北两面墙搭成的长长“通铺”,若这个“通铺”能再宽一点,除了下面无法生火,就完全像内地北方农村的土炕了。老陈睡在“炕”的北头,南头凌乱地摆放着他的一些杂物。他掂来个旧麻袋,三下两下将那些东西往里边胡乱一塞,腾出一块空地方,将我的马被套放了上去,我连忙过去,将被套一头的被、褥抽出来,另一头仍然留在马被套里,再将包着换洗衣服的小包袱当作枕头往抽出来的褥子下面一垫,简单的床铺就铺好了。老陈问:“你将半床被子留在马被套里面,晚上钻进那套子里头睡觉,能安逸吗?”我说:“这你就不懂了。我过去出野外全是睡帐篷,开始时大家也是将整床被子抽出来,铺得规规距距地再睡觉,可睡到半夜,冷风尽往被窝里头钻,人冻得根本睡不着。后来就只好将半条被子留在马被套里面。睡觉时下半身钻进套子里,风钻不进来,再用皮大衣将上半身连头一起紧紧盖住,那才舒服哟。”看着这张别有一番风味的“双人床”,我又笑着说:“我对牧区情况不了解,巴青藏话也听不懂,从今往后,我们俩‘抵足而眠’,你这藏文大秀才可要多多帮助我哟。”老陈谦虚地笑笑说:“哪里,哪里,我还要向你学拉萨话哩。咱哥俩互相学习。”说到这里,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接着说:“人常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我倒是觉得,人人都有一本难念的经。说句心里话,上面若是能够让我走,我马上将这间房子全都让给你,那才安逸哟。”床铺收拾好了,老陈那原本笑容满面的脸上却堆起了乌云,答应给我讲的故事也忘得一干二净。但他还是没有忘记曹书记交给他的“任务”,领着我再次来到索河边,找到一块石头坐下来,向我介绍高口区的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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