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乡,早春散文
湖乡,早春,承载着我太多的记忆,霸占着我太多的旧梦,虽然只是一些寻常景物。
第一个从瑞雪里醒来的是梅,红嘴鸟似地站在看似枯槁实则热力内敛的疏枝上,给这个冻僵了的世界带来红晕点点。遒劲的枝干张开双臂,如伟人一般端着指点江山舍我其谁的架势,虽然方圆数百里没有山的屏障,甚至没有一块像样的高地。
当然,同美一样,水,是到处都有的。水在堤垸内,宛如一条条粗犷、温柔兼而有之的液态线条,纵纵横横,把万顷平畴切割成无数个相连相交的围棋棋盘。棋子是一株株包括梅包括杨包括柳在内的高大树木,还有农舍,还有农人,为季节这位纵横捭阖的棋手布置着外松内紧扑劫收气的寸寸匠心。
叽叽喳喳交流着早春暖和劲的不单单是蓬间觅食冬眠小虫的雀儿,还有浅绿地衣也似匍匐在田野里的紫云英们,也在随风絮语,是在交头接耳低声议论着何时才能令人发指,不,令人眼发紫,以取代梅花高高在上走红的倨傲吧?
随意瞥一眼梅下那溜渠水吧,薄薄的冰皮早被穿透皮面的和煦阳光和来自沟底的微微暖气合谋着弄破,更有被阳光揉暖的风一霎一霎地追着穷寇——驱赶着这些皮儿,事实也果真如其所愿,冰皮倏忽间消遁无形,汇入这一渠渠春水,潺潺流淌着,同行云一块轻轻奏响生命的韵律。
水至清则无鱼,这放之四海而皆准的名言,就其原始意义来说,放在湖乡就不大灵验了。那可是个无水不游鱼,无鱼不撩人的水乡啊,尤其是那个年代。诚然,浑水里随便一捞,出水手不带空儿,潇洒一扔,岸边草地上立马蹦起一条尺把长的大鲫鱼,上上下下玩蹦床似的。即便是一眼望到底的清流,也总能瞅见一群群灵动之极的磨地刁子、火烧皮之类小不点鱼儿,赶集似的穿梭着,却往往被猝然而降的五指巨钳切断队伍,打乱阵脚,损兵折将,好在水已被入侵者搅浑,逃命的欲望让这些小精灵成鬼精灵了,或钻入潮泥地下,或缠绕纠结的水草间,或竭力扭动滑腻无比的身躯,一次又一次从茫然无措的指间逃脱……
逃得脱人们的五爪,可很难逃脱水鸭长而阔的巨喙。“春江水暖鸭先知”,先知先觉的鸭先生们,固然喜爱烟波浩渺的大湖大水面,可也不拒涓涓细流,条条渠道里浅薄无知絮叨的水语,甚至连稻田上浅浅一层水皮上流动的些许蛛丝马迹,也能让鸭群捕获不菲的早春气息。横铺水面田间的鸭子啊,就这样游弋在湖乡的早春里,乐而忘返,乐不思棚。时而簇拥着比澡盆大不了多少的鸭划子,尝试着叠罗汉以完成鸭式转体,时而随着牧鸭人的悠扬笛声认真而搞笑地舞动鸭式旋律,翻跟斗、潜水啄食,出水抖珠儿……
一夜北风紧,可没有春耕更紧。略带些料峭的霏霏细雨,斜斜地密密地编织着一层又一层的如烟水幕,阡陌地头,点缀着,不,生动着蓑衣斗笠和水牛黄牛联袂稼穑的春耕雨景。
雨景怡人,那是对于置身景外的文人墨客而言。他们可以吟哦田园小雨润如酥,草色遥看近却无,可以避雨檐下尽情地泼墨挥毫来个诗中有画画中有诗的大写意,甚至可以想当然地诱人徜徉风雨中,感受所谓的“沾衣欲湿杏花雨,吹面不寒杨柳风”。可一旦置身景内,成为看风景的人眼中风景的一个组成部分,这飘飘荡荡洋洋洒洒的'“杨柳风”、“杏花雨”成日价地诗意在你身上,恐怕会满头乱发、周身哆嗦,成一只狼狈的落汤鸡呢。
蓑衣斗笠、塑料薄膜让这景色里裁切风雨的人们免做了落汤鸡,驾驭风雨翩翩而来的轻寒贴紧并渗入了一双双泥腿杆子,经年的历练,让这些原本也极为敏锐的神经对泥水砭骨的寒意说不,说麻木。其实,比人腿更麻木的是牛腿,更沉重更笃实的也是牛腿,一步一个深深的蹄印,把肥沃的稀泥踩实,把丰收的基座踩实,也把役牛者一日工分一分分地踩实。磨出厚厚老茧的牛肩,拉着的不单单是一张翻卷泥浪的铧犁,更像是一页页让风雨加盟的泥香馥郁的农书。
我怀念这部农书,可很久没翻开过了,除了偶尔在梦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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