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墟上的舞者散文
年三十,要过年了,大家都在回家的路上。我与夫君回程遭遇堵车,在一处新拆迁的空地旁停了很久。隔窗而望,看废墟和高楼相对比,不由唏嘘城市的变迁可谓日新月异。
车,南来北往,相互交织在一起,没有一点通开的迹象。这时一位颤颤巍巍地走着身穿红衣的白发老人吸引了我的目光,我看到她怀中紧紧地抱着一个保温桶。
这一切原本很平常,在我将目光收回的一瞬,却看到她轻车熟路一般从正路转入已经夷为平地的废墟,她没有径直走进去,而是先在坑洼不平的瓦砾摇摇摆摆地向北直行了十几米,然后侧身缓慢地挪了几米,与此同时,她始终向着两边点头。转了一个九十度的小弯儿,她面朝东,并起双脚,跺了几下,双手倒替着抱保温桶,拍了身侧几下。继之她右腿抬高,像在迈过一个门槛,大声唤了一声,又走了几步,再抬高右腿迈了一下,在废墟上寻到一个砖摞,擦都没有擦就坐上去,并脱去外衣,将保温桶包住。
看到看她如此,我惊得下巴快掉到地上。
红色的贴身棉袄,纯白色的绒线围巾,黑色绣红花的裤子,棕色绣花绒布棉鞋,淡然的笑容,让已经年逾古稀的她很慈祥。
但这与她怪异的行径综合到一起,给我一种很诡异的感觉,我跟过去,意欲探寻。
她丝毫没有注意到我,开始用我们当地的方言自言自语:
老头子呀,我来看你了,这不,又过年了呀,你爱吃的三鲜饺子我给你带来了,快趁热吃吧!
说着,她将用棉衣包裹的保温桶拿出来,双手抖擞着拿出保温桶内胆,瞬时,如玉一般洁白的饺子的热气袅袅而起。
见此,我后背冒冷汗,这是一个精神有问题的老人吗?她这样,难道家人就不知道吗?她是否需要帮助呢?这样犹豫着,不敢上前,也不愿离开。
老头子呀,过年了,咱俩作伴吧,儿子,儿子也回来了,他和儿媳在家做饭呢,你知足吧,你盼了一辈子的事,现在都实现了呀!
老人的话语带着暖,但这份暖和她满脸的笑容跟饺子的热气一起被冷冻了。她的眼泪顺着皱纹的纹理,一滴一滴地落下。
老头子呀,你走了我可怎么办呀,现在咱的老房子也没有了,你不盼着孩子能住上高楼嘛!这下也实现了。当时我舍不得呀,舍不得,但儿子说,盼着我可以住上好房子,这样他在外地上班也放心。他还说,有我的地方,就是家。我就想,你若能听到,也肯定会同意的。对不?
老头子呀,我们现在就住在对面的那排平房里,我进进出出的,都能看到咱的家。看到你我心里踏实呀,我就寻思着,我若不在,你若回来,找不到我可咋办呢?
听到这里,我方知道,这是一位旧房拆迁的老人,回来怀念亲人呢!此时她的家里儿孙满堂,她在这里跟早逝的老伴说说话,也在情理之中。
回头看,夫君正在指挥,原本插得紧紧的车阵,此刻在大家的你谦我让下,逐渐有了融动的迹象。
我刚想离开,却突然看到老人将饺子放在地上,她捡起一块残砖,拥在怀中,像个孩子一样地哭了。
她的`双肩颤抖着,仿佛挤压了太久的委屈,肆意地发泄着……
老头子呀,没有你我可咋办?我就知道,你肯定知道我在说谎,儿子哪里会回来呢?他都多少年没有回来了呀,甚至你生病了,病重了,想见他一面,他都没有回来呀!此时,他怎么会回来呢?
听到这里,我心里很愤懑,这个不孝的儿子,怎么能不回来陪老人过年呢?更何况是这样守寡的老人,该有多孤单呀!
老头子呀,我也习惯了,之前咱俩相依为命,现在我就跟这个地方相依为命,将来建成了高楼,我还能寻到这里。能站在这里,我们就会一直在一起,我什么都不怕。老头子呀,我……
听到这位老人的念叨,看着她寒风中瑟缩的背影,我心里很不是滋味。陌生的我们,就这样在一片废墟上,相隔不足十米的距离,她的冰冷,我无法温暖;我的酸楚,她也无法感知。
她还在絮叨,说起生活中的点点滴滴,说到最近喜欢上的广场舞,她用衣袖擦干眼泪,用双手撑住双膝,费力地站起来。在背衬着林立的吊车、挖土机的废墟上,跳起了时下最流行的“小苹果”,红衣白发、砖红黑瓦相间的土地,并不太协调的动作,熹微的风,逐渐畅通的路,一点一点走近的年,混搭在一起,是一番别样的年味。
我忍不住掏出手机播放音乐。她循声而望,优雅地对我微笑点头致意。
夫君忙乎了一身汗,终于将车疏通,他唤我上车,我顺着老人刚刚走进来的路,左转右转,时而直行,时而侧身地行走着离开。仿佛这里是密密麻麻的旧城,狭窄的胡同里,住着生活了好几十年的老邻旧居,他们微笑打着的招呼,散发着寻常日子的香气。
这时,一位跟红衣老人年岁相当的老人从我身边走过,她嘴里念叨着,哎,庞老太可咋办呀,老伴死了,儿子刚因公殉职,谁敢跟她说呦!还是接回家跟我过年去吧,哎,哎……
听到这句话,我没有回转身,我好怕再看那个废墟上的舞者,在丈夫、儿子、家一起消失之时,她所有的幸福都崩塌成废墟,即便将来建成高楼大夏,她的幸福也永远不可能有归来的一天。
飞驰的车很快将废墟掩映在高楼之间,再也不见,但那寒风中舞动的红衣老人,依然牵扯着我的心绪,她流泪的微笑,仿佛拧转了凝固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