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在春季散文
往年的春天总是“犹抱琵琶半遮面”,姗姗来迟。历经很短的时间又匆匆离去。作为北方人的我很熟悉这个季节的反复无常,总得经历几场倒春寒,等酝酿够了,春姑娘才花枝招展地到来。今年则不同,春节过后,气温就一度攀升,最近几天甚至达到了二十度。碧云蓝天,艳阳高照,万物复苏,草木萌动。春天就这么大踏步地来临了。听,连春风吹得都那么强劲,仿佛把积攒一冬的精力全部施展了出来。看,街道两旁柳枝露出了鹅黄色,田野里麦苗换了新装,小草悄悄探出了头……
每当这时,我都格外盼望着春暖花开,走进大自然,去拥抱,去感受春天的美丽。急切期待的心情就像窗外呼啸着的春风,恨不得一下子就迈进姹紫嫣红的季节,然而美丽总是差着那一步之遥。春风肆虐的天气,心情倒是格外的好,因为毕竟没了冬天的刺骨。我更知晓,每年这个时候总得以春风的强劲拉开春天的序幕。
天气晴好的日子,总想走出去,好好端详一下春天的模样,可总是满怀失落走回家。的确,华北的早春,除去返青的麦田,其余还是一派荒凉。春天有了模样总得要等清明以后。
星期天,我哪儿也没去。坐在屋子里,听春风刮得肆无忌惮,看窗外树枝猛烈摇晃不止。听着当下最流行的歌曲,思绪却回到了从前。谁也不会料到一个人的思维会有这么大的跳跃幅度。
春天有什么呢?大概是那饭桌上摆着的雪白与葱绿相间的阳沟葱,还是绿油油的菠菜,再不就是从地里剜来的各样新鲜野菜?这些突然冒出来的念头,怎么都与吃有关联。原来,活了半辈子了,还是与吃有着不解之缘。
春天里吃什么,这是一个家庭主妇在这个季节颇为伤脑筋的事。巧妇难做无米之炊。物质贫乏的年代,青黄不接的季节,能伺候一大家子吃饱了就不容易。
饭桌上永远摆着一个酱碗。这酱是黑豆酱,自家制作的。新鲜的阳沟葱、辣椒、蒜瓣、黄瓜、野菜,都是以蘸酱的方式送入腹中。那个年头,没有顿顿炒菜的条件来奢侈。要说奢侈的话,可以花一点钱打一瓦罐虾酱来。每回舀上那么小半碗,或生着,或放点葱花姜末蒸熟了吃。也可以拿它当酱来吃。
那个时候,满大街一天到晚都有吆喝着卖虾酱的。卖虾酱的生意人多是赶着马车,车上放几个深色塑料大桶。人们隔老远就能闻到虾酱的腥味。“卖虾酱喽,卖虾酱!一等的好蛐虾酱……”人们围拢来,仔细向前闻闻虾酱味道正宗不正宗,伸出舌头舔舔咸不咸,在正儿八经地给卖主讲着价钱。等价钱合适了,人们才真正掏腰包付钱卖货走人。忙的是卖主,嘴上不得闲地说着自己的货来得多正统,手里拿着一个铁勺往买主的塑料袋里装。我们家乡这里离黄骅很近,虾酱多是这些赶马车的自己批发来,自己加工再贩卖给村里的人们。好的虾酱不掺水,不搁盐。可那年月有谁干这等傻事?虾酱来路很正,到了贩子手中便是捣鬼了,掺水加盐是常事。我记得吃过的虾酱都是齁咸的。虾酱稀稠不一,味道也不一样。有的直接生吃,有的需上锅蒸熟。以前日子不富裕的时候,虾酱,黑豆酱,是饭桌上人们的主要下饭佐料。
春天里,能当菜吃的东西比较少。冬天储蓄的白菜,有些芽发了,但足能抵挡一阵子。要说美味,就是用腊肉炒白菜。腊肉,是春节时把吃不了的肉腌放在坛子里的。腌渍时间长了,会有一种怪怪的味道。要说改善,可能就是擀制一顿红薯面河洛,以煮熟的白菜腊肉为佐料,吃起来香甜可口。这腌制的腊肉舍不得常吃,会一直保存到立夏,这时那肉的腊味更加浓烈。韭菜腊肉馅饺子是一家子偶尔改善伙食吃的,而此时的我在吞咽那冲鼻子的腊味时,却成了一种刑罚。实在难吃哦!
春天里,阳沟葱上市了。街道上开始吆喝着卖。花几分钱,或几角钱,就买回好大的一捆。回得家来,去除葱皮,露出一大截葱白连同嫩嫩的葱叶儿,那么明艳艳的春色就豁然摆在你面前,你的食欲便不由陡升。葱蘸酱,葱白微甜,葱叶微辣,就这么酥脆爽口,就着棒子面窝头吃下去,竟是豪气十足。没有油水,我们照样吃得津津有味。
地里的阳沟葱是头年故意埋在地里的,来年春天自个儿再长出来。春天一到,我们天天可以吃到新鲜的大葱。等葱渐渐由嫩变老,中间孕育出了葱娃娃的时候,便是她快落幕的时候了。而这时,地里的菠菜正郁郁葱葱,大有席卷整个菜市场的架势。你看,那么多菠菜仿佛一夜之间就拥满了街道。吆喝声此起彼服,价钱便宜得让人咂舌,“一毛钱一捆了啊!两角钱三捆了!”人们蜂拥而至,你两捆,他三捆地买回家。回家做什么?做菠菜面糊糊,凉拌菠菜,炒菠菜,包菠菜饺子,烙菠菜饼,糊菠菜糊饼……这下吃得可丰富了。菠菜价钱便宜,谁没有把菠菜当饭吃的经历?
一个人爱吃什么,总是与你吃的历史有关。就像腊肉白菜打卤面,现在打死我,我都不想吃了。因为实在受不了腊肉冲鼻子的干灯草味儿,可是我对于辛辣的东西还是格外眷顾。葱、蒜、辣椒、姜……都是我爱吃的。就像前边说的阳沟葱,但真爱吃的还是小葱儿。当天气越来越暖和,麦苗长成尺来高的时候,小葱儿便是正当时了。小葱儿多是菜园里栽植,也是头年下种,刚露头时,便被覆盖起来。它们得要挨过漫长的冬季,来年阳春之时才能长足。当一派春意盎然的时候,小葱儿带着它特有的.水灵,走进了千家万户。卖小葱儿的多是挑一副担子,或是骑带花筐的自行车,或是推一辆独轮小车,便能走街串巷了。他们不像卖菠菜那样的有声势。他们多是小巧,灵活,卖的方式也有所不同。他们一边吆喝着“卖小葱哩!卖小葱哩,一毛钱一捆……”一边慢慢悠悠在街巷里穿行,一副不急不慌的样子。
“我买小葱!”忽然间街巷中窜出一个七八岁的小顽童。卖葱的弯下身,对那个小男孩说,“你买多少?”“二分钱的!”小男孩说得理直气壮。“好的!”卖葱的小贩从筐里拿出整整一捆,解开细麻绳,抽出足有一大把,递到了小男孩怀里。小男孩蹦蹦跳跳跑回家去了。生意人不嫌钱少,就是有着那一股人情味!
这时,只听吱呀一声门响,走出了一位老婆婆,她颤颤巍巍来到卖葱人跟前,慢慢从衣襟里掏出一个鸡蛋,“您老人家拿鸡蛋换小葱啊!好咧,您不用着急,我马上给啊!”只见卖葱人拿出一个花格旧布包,把鸡蛋小心翼翼放进去,然后,拿出足有两斤多的小葱儿,捆成小捆递给老婆婆,“慢走您老人家——”鸡蛋换小葱儿,生意人不怕麻烦,精明里透着那么一股子灵活!
一个抱小孩的年轻妇女来到卖葱人跟前儿,“这小葱儿咋卖?”“一毛钱二斤!”“便宜点儿呗!刚才过去两个卖葱的都这价钱,我没买!”“那你说给多少?”“三斤呗!”“三斤那还赚得着钱?二斤半吧!”“唉,咋那么小气,我可买得多,三斤半卖不卖!”“这价钱我没买过,你真会买东西。要不是我家自己种的,我可不卖给你,三斤就三斤吧!”生意人有钱就赚,不嫌利薄,卖得就是这种爽快!
小葱买回家怎么吃?小葱抿酱,小葱拌豆腐,小葱鸡蛋打卤,烙葱花饼,包牛肉小葱饺子……当然,我们小时候,只有吃窝窝头和饼子,就着小葱吃得照样香甜。红薯面薄饼软和,拿一张来,蘸上酱,把小葱截成段,然后一卷,大口咀嚼,声音竟是那般脆生。啊,粗劣的饭食,竟也是好吃得不得了!小葱我爱吃,并且吃得挺凶的。小葱不比阳沟葱那般辛辣,它是一种甜丝丝的味道。我尤其爱吃的小葱有特点,叶儿略微带些黄,像有点营养不良的那种。我是纯吃,一点食物也不加入地吃。剂量不是一棵,而是一小把一小把地往嘴里送,只吃得旁边人目瞪口呆!
以前的小葱施用的都是有机肥,到后来人们追求产量改成了施用无机肥料,植株粗壮,颜色油绿,却不是以前的味道,但爱吃小葱还是依然如故。
春天是野菜生长的旺盛期。对于野菜,我不是十分爱吃。因为父母亲吃,我们也相跟着吃些,对那些清淡的、略带苦味的野菜,我只是不排斥。直到成年之后,知道吃野菜对人健康有利,才有意识地去吃些。因为这,母亲每年都要在春季挖些野菜,特意送给我。对于这份温暖的给予,我总是念念不忘。因为每棵野菜都带着母亲的体温。
当春暖花开之时,榆树也开始钻出了嫩芽。其实春天里万物复苏,一切树木都开始生长,为什么会对榆树而情有独钟?其实还是源于一个吃。榆树上长榆钱儿,就是榆树的种子。那一嘟噜一嘟噜的榆钱儿挂在树梢头,那略带浅黄的绿,那圆圆的叶片,挨挨挤挤,层层叠叠,非常可爱,煞是诱人。榆钱好看且能吃,放进口中,吃起来的那种糯软香甜的味道让人久久难以忘怀。因为爱吃榆钱,我学会了爬树,自己摘榆钱吃。高高的榆树是我玩耍又兼饱口福的理想之地。
榆树的叶子,趁着鲜嫩,采摘下来,母亲用它糊糊饼。母亲用玉米面掺杂进蔬菜叶子,摊成薄饼,平摊在锅底。它是一种叫做糊饼的食物。糊饼熟了之后,背面会结成焦黄的锅巴。用切菜刀,把这一张大大的薄饼,割离成一个个菱形方块。铲下来,就能吃了。在瓜菜代的年代,家家户户为了节省粮食常吃的饭食。一般糊饼里都放有少许的盐,不用酱菜之类的佐料,直接食用。看着父母吃得香甜,我却怎么也提不起兴趣来品尝。榆树叶子是新鲜的,可吃起来总有一股涩涩的味道。还有茴香糊饼、胡萝卜缨糊饼,味儿难闻,也不好吃。倒不如菠菜、苜蓿、黄菜糊饼好吃。像糊饼这种食物,我小时候常吃,现在生活提高了,再没有人吃那种东西了,极少见了。
时代在发展,谁也没料到,当初几分钱一大捆的菠菜会两三元一斤,也不会料到摆在菜店里的小葱好几块钱一斤。前些日子买了一小桶虾酱还十一元呢,再不是从前的一两块钱一坛子。其实无非是原来物质缺乏,只能吃应季节的东西;而现在即使在严冬时节,都能吃到自己喜爱的新鲜蔬菜,只是价钱不知要贵了多少倍了。
春天不说花事烂漫,不谈春色浓郁,却独独想起了吃。这大概还是以前日子艰难时留下来的深刻记忆。而每逢春时,这记忆便会像经历过春雨一般,茁壮泛滥起来。那些温馨或者说苦涩的画面便会清晰的展现在眼前。我与父母,与家乡,与土地的那份深厚,也就这么顺着自己的笔自自然然流淌出来……那么得温暖,那么得可亲可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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