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吟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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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2021-03-20 11:15:24 散文杂文 我要投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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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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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已经很深了,我侧身躺在母亲的脚头,听着她发出的呼噜声。生病的母亲呼噜不但粗重,而且还带着拐弯,她呼噜的后边有细细的吁吁声音,有几次吁吁声断了,那一声长长的呼噜声没有了下文,我吓得魂飞魄散,赶紧爬起来,悄悄地把手放在她的鼻子前,测试呼吸是否正常。母亲的呼噜像一台陈旧的拖拉机发出的声音,也像枯竭的苞谷杆子被风吹一样,噗噜噗噜的,让人联想到苍老和沧桑。

  我睁着两只毫无睡意的眼睛,盯着门的缝隙。病房外也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传进耳朵。我能听出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来自医院旁边的那棵大杨树,那是风吹叶子的声音。

  下午登记完住院手续,陪母亲上厕所的时候,我看到它了。虽然杨树的叶子已经脱落大半,但剩下的枯黄依然坚强地挂在树梢。在以白色为中心的世界里,偶有一种其它的颜色,让我感到格外亲切。

  我们居住的病房在五楼,杨树的枝桠窜出了楼房的圈固。直觉告诉我,这棵树一定有些年头了。或许这座医院建成的时候,它也栽下,并且生根发芽。可是它被栽在两栋楼房的拐角处。两栋六层的高楼堵截了紫外线,它吸收的阳光很少。可为了存活,为了成长,不得不得卖力的拔高自己,以至于现在已经高出了六楼的楼顶。

  我甚至胡思乱想,当初在医院栽这棵树的园丁,或许有更深一层的意思。可能是为了让生病的人看到这棵夹缝中的杨树,有多么坚强的生命力,用那种顽强不息来鼓励、激励病人的斗志和求生的欲望。应该是这样的吧!

  【二】

  给母亲抽血的护士很漂亮,年轻的女孩洋溢着青春的活力。她手脚麻利,嘴巴也勤快。当针尖扎进母亲的血管时,她微笑道:“阿姨生活一定很好,您的血脂稠得把针尖都堵住了。”母亲瞅着护士憨憨一笑。生病后,母亲很少说话,要么淡淡一笑,要么一言不发,我发觉她的眼神没有往日的精神,更没有从前的精明。

  记忆里,我的母亲是个会过家的女人。她性格大大咧咧,尽管大字不识一个,却精通数字。上街买菜,能把分分毛毛的钱算得清清楚楚。斤斤两两的账一点也难不倒她,小贩缺斤短两的事情,都逃不过她的火眼金睛。

  可是母亲这次发病后,整个人都改变了。医生测试她反应的时候,给她说三个词“红旗、皮球、自行车。”然后立刻问她记得什么?母亲说了一个“红旗”后便紧闭嘴唇,她哆哆嗦嗦地抖动着嘴唇,想把下面的两个词说出来,可说出口的却是“记不得了。”

  为了进一步检测母亲的病症,医生问她:“100-7=?”母亲傻傻地说等于70。医生又问:“70-7=?”曾经精明的母亲竟然张嘴就说没有了,等于零。医生再问:“8-5=?”母亲脱口而出,干脆利索地说“没了,没了。”旁边的三哥看我一眼,我也看他一眼,我们兄妹的眼中不自觉的蒙上一层水雾。父亲打着哈哈对医生说:“她不识字的,不识字的。”

  母亲不得不又住院了。自打去年脑梗赛后,这是第二次梗塞了。医生说幸好发现及时,堵塞了一点,刚好堵住了智力的部分。所以反应迟钝了。后又安慰我们,不要紧,疏通几天,就没事了。医生的话,给我们吃了定心丸。我们说:“反应迟钝就迟钝吧!只要没事就好。”

  护士拔出针头,从另外一条血管扎进去。“不疼哦,一点都不疼,像蚂蚁咬一样,对不对阿姨,哦,对了,阿姨以后要吃清淡的食物哦,肉嘛,少吃一点,那样,就不会到医院扎针了……”护士像对幼儿园的娃娃讲话一样,一边抽着血,一边对母亲絮絮叨叨。

  我站在病床旁,看着一管一管的血从母亲的血管里抽出来,心,疼了又疼......

  【三】

  小舅来看母亲的时候,母亲没有像去年那样哇哇大哭。她依旧不说话,只是对着小舅笑笑。小舅扭过头,眼睛通红。母亲问他咋了,小舅说:“床前的花篮真好看,花儿真香,大姐都都不像是住医院了,这儿和花店一样美!”

  母亲看着花儿,眼睛里泛出莹莹泪光,我躲在窗外抽鼻子。母亲活到六十多岁,这是第一次收到鲜花,送花的是表妹,她是大舅的女儿,而大舅在一百天前患癌不幸辞世。母亲姊妹八个,她是长女,大舅是长子,如今外婆的长子不在了,长女住进了医院。我想:母亲的心很疼,肯定很疼。

  输完液出去吃饭的时候,小舅拉住了母亲的手,他像个孩子一样晃动着我母亲的胳膊。马路上车来车往,南来北往的人流急急匆匆从医院门口走过,没有人会回头看他们兄妹一眼,我跟在他们的身后,拉拉脖子上的围巾,试图增加一点温度,抬眼的瞬间,看到父亲和小舅妈的眼睛都湿润了。

  小舅是母亲姊妹八个中最小的一个,他只比我的大哥年长四岁。也许在母亲的心中,小舅就像她的孩子一样;也许在小舅的心中,他大姐就像母亲,是啊,长嫂比母,长姐同样也是母啊!

  【四】

  经过两个星期的住院治疗,医院的结账小票开了一小堆,每天显示的都是一个吓人的数字。大哥在湖北工作忙,二哥在平顶山生意忙,弟弟守家也忙,电话里传来的殷殷问候,母亲没有太大反应。她依旧是淡淡的表情,淡淡地说自己好了。挂电话时,我看到母亲轻轻地按按手机键。

  同一个病房的病人问母亲几个儿子,她似乎不迟钝了,不对路地回答:“娃儿们都忙呢!”

  我翻弄着手机,胡乱地搜寻网页,却意外地看到白居易的《燕诗示刘叟》“梁上有双燕,翩翩雄与雌。衔泥两椽间,一巢生四儿,四儿日夜长,索食声孜孜……”我想到我的母亲也育有四子啊!

  “……辛勤三十日,母瘦雏渐肥。喃喃教言语,一一刷毛衣。一旦羽翼成,引上庭树枝。举翅不回顾,随风四散飞……”我忽然心悸,一种怅然满怀,母亲的儿子们在电话里不停的嘱咐:“好好治病,千万不要怕花钱,治好再回家!”

  是啦,母亲的儿子不缺钱,我的兄长们家财万贯,可是在这间小小的病房里,我们苍老的母亲孤独地躺着,陪在她的身边只有吵闹一生,也相濡一生的老伴和胡乱翻弄手机的女儿,还有一个是她娘家最小的弟媳妇——我的小舅妈。

  医院的抢救室门外,有哭声传出,又一个抢救无效的老人去世。在家属的哭声中,我听到医院拐角处那棵大杨树呼啦啦的声音,如哭如诉,悲戚切切!

  【五】

  母亲出院回家的第二天,村里的一位老教师死了,他是我小学一年级的老师,我儿子的一年级也是他教的.。

  在我们家乡,有个习俗,人死后第二天晚上要进行一场报庙。报庙是个什么意思,我也说不清楚,总之,年年月月,只要死人都有这个风俗,在报庙的仪式上,死者的家属必须嚎哭,不然会被人耻笑。

  没有搬迁的时候,村子西头有个小庙,尽管小庙破四旧的时候已经拆了,可村民依旧虔诚地进行这项隆重的报庙仪式。南水北调中线工程开工,我们搬迁到新家,村民坚守了故乡的习俗,依旧报庙,哪怕没有了庙!

  老教师报庙的那晚,我躲在移民村的楼房旁,听见他女儿们悲凉的哭声,新村的房子有回音,那种悲凉越发的触动情怀,哀乐不断,人们在围观中,落下同情的泪水。在萧瑟的冬季,这种伤痛,足以把我的心震碎。我的眼泪在太阳灯微弱的亮光中悄无声息地落下......

  那一刻,我相信了命。可命是啥东西,又说不清楚。我哭,是为老师惋惜。因为他和我母亲同一天生病,在村里,我们找了同一个医生输液。输完一瓶点滴的时候,我们拔下针头,驱车二百里把母亲送到市医院,而老师怕进医院花钱,坚持在家治疗,耽搁了时间,以至于把自己的命搭上。

  我在老师的灵柩前看看,眼泪模糊了眼睛。灵堂外,报庙的孝子早已回来。她们坐在凳子上观看乡村所谓的文化传媒演绎乐队。流动的舞台五彩缤纷,霓虹闪烁,打扮得妖里妖气的演员,浓墨妆彩,扭动着肥胖的腰肢,肚皮上叮叮当当的,跳着我看不懂的舞蹈。

  好几个舞台轮番演出,村人跑来跑去,眼花缭乱,不知道该看哪个好。我擦擦眼角,长叹一声,一台乐队大概需要一千多块钱,有的甚至两千到三千。四台乐队的钱加起来也许就够给老师治病了,可惜钱在他去世后这样花了!

  回到家里,母亲安静地睡着,呼噜声还是那么大,噗噜噗噜的,我把头埋进被窝,拨通了哥哥的电话,抽抽噎噎地说:“哥,有钱好,花钱好,咱妈健康生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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