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秋天垂下眼帘散文
正午的秋,像欲火焚身的妇人,高烧不退。黄昏的秋,又像个兜售黄金的贩子,每个口袋里都装满金条,每个毛孔都塞满欲望。
夏天,是乞讨者的天堂。秋天,是饕餮者的乐园。
快乐很轻,风一吹就散了。如秋末的蒲公英,在飘泊里寻找自己的下一个屋檐。
秋天,一个个马蜂窝被淘气的孩子捅掉,一大群蜂子呼啸而来,如同一梭梭复仇的子弹;秋天,我听着马连修恩的曲子,如同旷野中的一匹狼,喷发狂野的气息和意象;秋天,一把锄头,倚在墙角,慢慢就睡着了,梦着泥土的'味道。这是一把锄头的悲哀;秋天,一把镰刀,挂在檐下,铁锈蔓延开来,麻醉着它的神经。这是一把镰刀的悲哀。
锄头想去亲近泥土,镰刀想去手刃杂草,那是它们各自的信念。谁忍心让锄头睡去,谁忍心让镰刀生锈,谁就不配在秋天活着。
秋天,为着没有收割回来的粮食,父亲和母亲又吵架了,无论和父亲吵了多少架,母亲都一如既往,固执地用那把叫“唠叨”的刻刀,去雕琢父亲,雕琢我们这帮儿女,雕琢她的日子。
日子里的鸡毛,岁月里的蒜皮,往往就是,那本叫幸福的书里的一个个句点。
秋天,两个脾气火爆的村妇嘴里喷着酒气,隔着栅栏在那里耍泼。
王老五的老婆喊:“你叫唤个球,鼻孔里插根大葱,装什么大象?”
史老二的婆娘吼:“就你能,手里拎俩死耗子,就冒充老猎户?”
秋天的山路上,常常出现这样的景象:富人们忙着锻炼,穷人们则忙着打柴,背着一捆一捆的柴火艰难行进。如果碰到农用车掉到坑里,你若有钱,拿出钱来雇几个人帮他推车,他会对你说感激的话,如果你自己动手帮着去推,他会请你去家里喝酒。
秋天,瓢虫密密麻麻地爬满墙壁,我们密密麻麻地爬满站台。在秋天的地铁里,我们就是爬行的瓢虫。地铁是个奇妙之处。嘈杂昏暗、狭小拥挤的空间,不得不亲密贴紧的无数陌生人,黑暗中映出人影的玻璃门窗,凄厉的呼啸风声,车厢像是一个盛满梦魇的巨大铁盒。
秋天,我对着落尽叶子的一根枝条上的一只乌鸦思索——
这沙哑的劝诫者,为何执著于要去做一个演说家呢?做一个不费口舌的思想者岂不更好。
深秋,总还有一些倔强的花,不顾将临的寒意,自顾自地开着,比如菊花,大瓣的,孤芳自赏,小瓣的,漫山抖擞,那是野菊花的地界,是被松了绑的小顽童。
秋天,我遇到你,又失去你。你说你是蛇,是蝉,只需一夜,便可蜕尽所有的伤心往事。
我却宁愿我们是一对相爱的松鼠,我已开始,着手准备过冬的食物了。如果你肯,和我回到我的洞穴,我愿意,把所有的坚果都给你吃,把松籽儿一粒一粒喂进你嘴里。让我在冬天,可以抱着你,取暖。如果可以,我更愿意,在秋里重新诞生一次,而不是,去冬天里大睡一觉。
秋天,我感觉我的床变小了,放不下时光的枕头。秋天,我感觉我的床变大了,容得下一片海。
我在秋天垂下眼帘。秋,不用看,我闻得到那种衰败的气息,但那是所有的生命必经的路口。眼帘垂下,嘴角却上扬着,我认真地听了风声。我听见了音乐。真正的音乐,不是听得懂鸟声,而是听得懂风声。
秋天,云是唯一不会衰老的白。白发自不必提,白雪会融化,白纸会起皱,白面会馊掉,而白露,更是被誉为秋天的瞳仁。
赶紧抓一朵云塞进枕头里吧,趁着那窗口,还存留着最后一串青春的风铃。
我听见叶落归根的急迫。
秋,不必拘谨,爽快地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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