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树林,村庄稀疏的毛发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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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树林,村庄稀疏的毛发散文

时间:2020-12-30 15:20:56 散文杂文 我要投稿

杨树林,村庄稀疏的毛发散文

  杨树林是黄土以外的世界,我一直这样觉得。

杨树林,村庄稀疏的毛发散文

  黄土高原的乡下,不见大树不见青水,随处可见的便是长不过几寸的蒿草和苍苍茫茫的黄土。黄土是立足之本,野草是生命的另一种谛解,唯有一片青青黄黄的树林才是乡下人生活的趣味。杨树林长在村庄之上的黄土岗子上,树林中没有太过高大的树木,稀疏的小树沿着曲折蜿蜒的村道蔓延开来,不知道伸往何处。我曾经骑着父亲那辆破旧的自行车,试图找到杨树林神秘的尽头,花费一整天的时间只不过是徒劳而返。树林不宽,盘旋在曲折村路两侧,最宽处不过二三十米。这样一片树林,在黄土高原上的村庄里,该是一种莫大的财富。事实上,有了这片树林,村庄才有了稀疏的毛发。

  我的童年记忆大多与此有关。每当我想起杨树林的时候,仿佛站在了记忆的中央。那时候,我不知道这样一片树林在黄土高原上意味着什么?只是觉得,有这片树林,就有我五味俱全的童年。很多时候,我愿意投身其中,像一位机警的战士,闪身钻进一片树丛,将弱小的身躯压低点,再低点,好像这样就能将自己完全隐盾。又或者是,随手折下一段树枝,圈成一顶帽子,让自己成为树木的一部分。在高原的乡下,谁没有这样一顶挡风遮雨的绿帽子?这样的场景往往发生在夏季,当一切都陷入沉寂的时候,乡下的孩童三五成群,在这片树林中拉开童年的序幕。或捉迷藏,或掏鸟窝,又或者是用一把断了皮的弹弓打下一窝出生不久的雏鸟,每一样都能慰藉惨淡的时光。

  树林是大家的树林,也是我的树林,我更愿意把它当成老房子以外的家。我几乎在每一个夏日的午后都要踏进这片葱郁的树林,绕着青青的杨树看了又看,像看一副油画,也像品读一首小诗。这里的每一片叶子都是新奇的,我知道,自己正在驻足观望的叶子绝不是昨天那片,我喜欢在每片被自己关注过的叶子上打下小小的记号,好像是在提醒自己千万不能重走昨天的路。事实上,这片不大也不小的土地上早已布满了我的脚印,密密麻麻,好像母亲纳鞋底时细密的针脚。虽然我不能确切地指出哪一个脚印是昨天踩出来的,但我知道一旦亲近上这些青青的树木,就会很久不舍得离去。好像这里面的一切都是一个新奇的世界。一片生病的树叶,自枝头轻轻滑落,悄无声息地掉落在青青的草丛里,被一只好奇的蚂蚁发现。你瞧,这片树叶很快被大卸八块,今晚注定是蚂蚁家族丰盛的晚餐。大概村庄里的生活和这群蚂蚁并没有什么不同,在浩渺的大地上寻找食物,朴实而且渺小,这是这片叶子给我的启示。

  贵旺与我不同,他喜欢砍断一株平直低矮的小树,削去青嫩的树皮,权做一把称手的武器。他说天下武功唯快不破,左挥右挡几个来回,我真没看清他手下有什么精妙的动作,只记得前面那两三下,至少有一半打在自己的额头。我更擅长弹弓,喜欢借助于器械,这大概与我喜欢思考的性格有关。我时常把一棵杨树想象成一只猎物,路边捡来一堆不大不小的石子,对着树干瞄了又瞄,直到每一个石子都能稳稳地打在树干上才肯罢休。不知什么原因,我在每一次踏进这片树林时都会产生一种幻想,妄想能在其中找到一种从未谋面的事物,或是植物,或是动物,肯定有某一种在等待着被我发现。也许是心中的执念作祟,我索性在树木茂密的地方搭建起一间简陋的树屋,拿树枝做墙,以树叶为顶,花费小半天的时间。再用整天的时间潜伏,妄想用自己手中的弹弓猎取一只老虎,或是豹子,用之做炫耀的资本。结果是毋庸置疑的,黄土高原上不可能存在老虎,也不会有豹子,可是当我匍匐在树林中的时候,仿佛找到了自己存在的价值,也能够听到大地母亲强有力的心跳,这是杨树林给我的自信。

  我固执地认为,这片杨树的根肯定来自村庄的最深处。像一条绿色的长龙,聚集着每一家的烟火气息。我知道每一棵因为缺水而枯萎的杨树可以成就一锅可口的饭菜。这是杨树和麦子达成的默契。树林之上的一垄田地,父亲最喜欢播种麦子。好像父亲也与这片树林有什么私密的约定,要在树林葱郁的六月,为它送去一抹金黄的时光。布谷鸟叫过三遍之后,父亲知道应该干什么,从牲口草料房的屋檐下取下一把生锈的老镰刀,磨得锃光发亮。早晨,一声鸡鸣划破天空,红红的朝阳露出娇羞的面容。父亲拍醒沉睡中的我,“云娃,我和你娘去树林那里割麦子,你到晌午的时候送些水和干粮过来。”我敢保证,村庄里其他孩童绝对没有如此优厚的待遇,能在麦黄的六月粘在土炕上蒙头大睡。父母亲疼爱他们的小小,在他们的眼里,只要有足够的空间,我就能像一株小树茁壮成长。就像此刻,日上三竿,我依然趴在土炕上咀嚼一篇生涩的文字,院子里是母亲忙碌的脚步声。我当然不会等到晌午时分,老早备好茶水和干粮,坐在院子里等,等到太阳爬上杨树林,便背着一个破旧的帆布包,向它悻悻走去。“娘,你在哪里呀?”我老早便要呼喊,生怕树林中神出鬼没的“虎豹”害了我幼小的生命。其实并不是真的害怕,好像只有得到母亲的回应才能彰显我在家中至高无上的地位。“云娃,不要害怕,娘在地里,你往上走”母亲很快听到我的呼喊。地里的活太过繁琐,我拔出一把麦田,在父亲弯曲的背上磕去麦土。父亲温怒:“这个娃娃,就是来祸害人的,赶紧玩去。”我当然兴奋,闪身钻进那片葱郁的树林。树林里的玩物不在少数,寻找一只刚出蛋的野鸡,或是折断一枝树,权做武器,我乐此不彼。大概是这片树林才让我深深地记住了那垄青黄的麦田,还有父母亲佝偻的身躯。杨树林,每当我想起这个词时,仿佛自己已经置身在幸福的丛林中。无论是童年时的顽劣,还是近些年的奔波,这片树林注定要成为我思念故乡的另一种表达方式。

  你或许见识过山的险峻,或许感受过海的宽广,却绝对猜不透一片杨树林温柔的眼神中蕴藏着什么。我知道,乡村是贫穷的,但它又是那么的质朴。置身于这样的贫瘠之地,你很难想象一棵不大不小的杨树能给庄稼人带来怎样的收益。父亲喜好养羊,一头秃了毛的老羊养了很多年,我总劝他应该及时更新羊群,他却说那头羊给他立了功劳,要善始善终。每年青黄不接的时候,羊要受饿,人要受累,父亲不得不在割完麦子后还要拿着一把老铲四处寻草。我知道父亲的辛苦,在某个不经意的午后,偷偷溜进那片长势还算良好的杨树林,轻轻折断杨树肆意生长的偏枝。哪根树枝可以采折,哪根树枝是树木的主干,我都了然于胸。这是父亲传授给我的知识,他告诉我,一棵树的生长需要不断地修剪,才能成就栋梁之材。我当然不知道父亲在对着一棵树说出这样的话时有怎样的告诫。此时,我的眼里只有这些繁茂的树枝,捆成不大不小的一摞,用之作为羊群用以果腹的食料。这些事当然没有征得父亲的同意,他在午后半眯着眼睛观望他的羊群时,会发现这群瘦羊正在啃食一捆尚算新绿的杨树枝。他也不发怒,说得最多的一句话便是:“宝云是个土匪,大中午的不睡觉,胡鼓捣个啥?”脸上却有一丝微笑。这不是虚造,在我小的时候,记忆犹新的`莫过于母亲常在闲暇时间背着一个破了边的背篓到处剜草,村里人把这样的草称之为“草胡子”,晒干后或是喂牲口,或是烧饭之用。人在挨饿,牲口也跟着挨饿,这样一捆树叶就能解决几头瘦羊半天的口粮。

  不止如此,杨树林当然还有更加重要的用途。我小时候经常跟着母亲穿梭在树林中。多在秋季,枯黄的树叶终要脱落,届时树林中会铺上一层厚厚的树叶,这种枯叶被村里人视为珍宝。它不仅可以作为牲口过冬的口粮,也可作为烧炕的燃料,若是在其中掺杂些酸刺针叶和少许黄土,效果更好。这样不仅可以抑制炕火烧的过旺,烫坏炕上的被褥,也可以延长时间,起到节省的作用。秋天的黄风劲头已经很足,掠过树梢往往能发出刺耳的啸叫。杨树林在这样的劲风中东倒西歪,枝条相互抽打的声音混杂在一起,黄土坡听起来像是正在进行一场殊死的战斗。母亲拿一把老得不能再老的扫帚,将压在树丛下的枯叶捡出来,再装进破背篓中。我悻悻地跟在后面,时而趴在母亲的背上,非要让她哄一哄才能罢休。或者是捡拾一堆北风吹断的树枝,妄想用它换取一顿自认为可口的饭食。风越吹越紧,母亲的背篓尚未装满,我却早已按捺不住性子,蹲在地上哭喊,鼻涕沾满嘴角。母亲一手抠扫着树叶,一边将我揽进怀里,为我擦去留在嘴角的鼻涕,嘴里念叨着“小小乖,小小乖”。这样的场景每年总会如期上演,直到有一天,我骤然发现曾经若不经风的小树早已健壮,而母亲的背篓却怎么也装不满。

  简洁的乡村自有最简单的生活轨迹,也该有最简洁的回忆。我有时候会沉下心,放空所有的心绪,将自己置身在最高的山坡上,这样就能安静地观望村庄。平心而论,黄土村坐落的地方真没有什么值得观赏的地方,秃山秃水,望不到边的黄土坡,死气沉沉。于是,我看到了这一片青绿的杨树林,排排而立,不高也不低,像极了庄稼人稀疏的毛发。其实,村庄何尝不是一位垂老的庄稼汉,躺卧在黄土地上,从大地母亲身上汲取活命的营养。在这样贫瘠的土地上,一片杨树林就是养育生命的绿洲,野鸡在其中繁衍、野兔在其中安家,就连自认为高贵的人类也要从中分一杯羹。我不能详尽这片树林中存在着怎样的生命机制,但我知道,任何一株老去的杨树都凝聚着生命的希望与辛酸。如今乡下的仓房或许早已饱满,一辆崭新的农耕机象征着农业早已步入了现代化,再也不用为牲口草料忧心,母亲的背篓满了,她再也无法承受我趴在背上撒欢的重量。很多人开始遗忘,甚至忘记了这片杨树林曾经的恩惠。关于此,老杨树看在眼里,它像一位饱经沧桑的老者,观望后世小辈怎样闹腾世事。杨树林变得清闲,闲了的老杨树不知道如何面对今后的生活。如今的乡下人,恐怕再难重视一片杨树林。而那些舒展开来的枝叶,将作为一种图腾,印刻在村庄质朴的纹理里。

  我还记得,曾经从这里走出去一位顽劣的孩童。他在每一次归来时都要在这片树林中久久地伫立,希望在其中看到时光的剪影。童年时的趣事,关于生活的辛酸苦辣,历历在目。树林已不再是原来的树林,我已不是当时的我。真的是如此,杨树林少有人去探访,原来踩出的野径已被酸刺包围,想要深入其中真的是满路荆棘。这不见得是一桩坏事,杨树林大概封闭了为庄稼人打开的那扇大门,回归了最原始的状态。或许没有庄稼人的侵扰,静谧的树林又是另一种祥和的世界。

  不管怎样,杨树林还在,童年的记忆就有根可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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