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去的野菜散文
近来无事,偶然读到了周作人的《故乡的野菜》,不由想起我自己与野菜的故事来。
在我小的时候,蔬菜大棚还不像现在这么普遍,进冬天之后饭桌上就再也见不到青菜,顿顿是白菜、酸菜、土豆和咸菜之类的东西——就是现在,想必仍在农村的父母的饭桌上也仍是这些东西吧,因为节约了一辈子的他们是不会舍得钱去买青菜的——一直吃到开春,白菜土豆都变了味,有些发甜,加上没多少油腥,变得更加难以下咽,嘴里真是能淡出鸟来。要等园子里的小白菜和生菜发出嫩叶,那还不晓得多少时候,在这种情况下,就显出野菜的好处来。
我们那时有一句儿歌,叫“二月二,苦麻子拱盖儿,三月三,苘麻菜钻天”,引得我经常在刚出正月的时候就低头在枯草里寻觅,结果总是一无所获。野菜出头,怎么也等到农历三月头场雨过了,柳条绿了、草也返青的时候。我们一群小孩子,便相约在放学以后挎上柳条小筐出去剜菜。在向阳的荒坡上,小心翼翼地翻开陈年的枯草,往往可以发现它们可爱的嫩芽。不过此时的野菜,大多是苦麻子、苦碟碟、羊犄角、羊胡子、婆婆丁之类,而且少得很,跑上小半天,也往往只能有一筐底的收获。但对于我们来说却是无比的乐事,大家都嘻嘻哈哈的比赛,相互炫耀谁剜的多,等到天擦黑了才恋恋不舍地回到家里。把野菜摘干净了,泡在清水,在清洗的同时也可以去除苦味。过不了多久,本来已经蔫巴的野菜就又支楞起来了,重新焕发了生机。这个晚上的菜桌上,会摆上一小碗自家做的大酱,一小盆青翠可人的野菜,沉闷了一冬的屋子立刻充满了盈盈的春意。最苦的苦麻子和苦碟碟我们小孩子是不敢碰的,连我母亲都很少碰,便全归了父亲。一向愁眉苦脸的父亲此时也会变得活泼起来,一边吃一边把整张脸都皱到一起,做出很苦的怪相,逗得全家人哈哈大笑。我们小孩子喜欢吃的是羊犄角、羊胡子和婆婆丁,其中最好吃的是婆婆丁和羊犄角,羊胡子细长的叶子上长着白色的绒毛,吃到嘴里有些怪怪的。不管什么,都有些微苦,却满嘴清香,让人食欲大增,不知不觉地多吃好几碗饭。
渐渐的,不仅向阳的坡上,连田地里也有野菜了,而且更大、更青翠而且苦味也淡了不少。等到临近四月,但是这时的野菜往往会开出黄灿灿的小花,没法吃了,只能剜来喂鸡鸭或喂猪。
不过这时苘麻菜也出来了。在我的印象中,苘麻菜可以算得上野菜之王,它不仅出来的晚,而且要生在好地里,像在土比石头还硬的草甸子上是不会找到它影子的;它的根部不像别的野菜一样长着一层难看又难弄的老皮,而是白白嫩嫩的一根,所以苘麻菜通常是不用摘的;尤其值得一提的是它的口感非常好,不怎么苦,简直和小生菜差不多,而且有一股生菜没有的活泼泼的野味。关于苘麻菜,我们那里还有一个笑话,说是早先有个聪明人在春天苘麻菜刚露头的时候,剜了一小筐给县太爷送去了,县太爷很高兴,奖了他十两银子;一个笨人看见了,觉得聪明人的银子来的挺容易,也想学,就在夏天苘麻菜长挺高都开花的时候割了两挑子给县太爷送去了,心想这回不得赏我几百两啊,谁知县太爷看了勃然大怒:“你当是喂驴呢?”打了他二十大板,把他轰了出来。父亲开玩笑地对我说:“你这一小盆苘麻菜要是送给县太爷的话,准能也换十两银子。”这时上了中学的哥哥说:“现在就有人剜苘麻菜到城里去卖,像你这么多,肯定能卖一两块钱。”我听了挺高兴,不过有点纳闷:两块钱能买不少生菜和小葱了,城里人怎么还吃苘麻菜?
记得有一年,母亲要回娘家,说上次回家我姥姥对她说非常想吃苘麻菜,可是因为他们家家境比较好,不缺青菜吃,所以我表弟表妹他们就不去剜菜,问我能不能给剜点。我那天一大早就起来,在地里跑了一早晨,赶在上学前剜了小半筐,让母亲带了回去。我姥姥去世已经十多年了,她活着的时候对我很好,可是我却一直没有机会报答,只有剜苘麻菜这事算是尽到了我对她的一点孝心,所以到现在还记得。
等到了苘麻菜开花了,送给县太爷该挨板子的时候,园子里的青菜也就下来了,最寡淡的春天也就过去了。
后来我上了中学,觉得剜菜是小孩子或女人才干的事情,就不好意思再去剜野菜了。等到我上了高中,进了县城,才发现城里不只卖苘麻菜,还卖婆婆丁,而且价格都比我哥说的还要贵。当然,这时我早已知道,婆婆丁还叫蒲公英,还可以入药。放假回家,我问十多岁的小表妹:“你剜苘麻菜了吗?”她撇了撇小嘴说:“现在谁还吃苘麻菜啊,都用它喂鸭子了。”我嘴上虽然不好说什么,心里却觉得非常惋惜。
再后来上了大学,毕业后在大城市里安了家,菜篮子又是这么丰富,我离野菜更是越来越远了。人虽然还没老,却越活越矫情,想念起野菜来。恰好我买的'房子地处郊区,楼后就是一片田地。我被对野菜的思念熬得苦了,于是在去年春天厚着脸皮,怂恿妻子一起去剜野菜。可是转了半天,别说苘麻菜,就是婆婆丁、苦麻子也寻不见,倒是有一种长相跟婆婆丁颇为相似的东西,到处都是,使妻子如获至宝:“你不会还荠菜都不认识吧?现在都用除草剂,哪还有苘麻菜啊,有荠菜就不错了,快挖吧。”这荠菜可是名野菜,张洁的《挖荠菜》使所有的中学生都知道了它的大名,就连周作人在《故乡的野菜》里都曾是反复提及,只可惜盛名之下实难相符,等到入口才发现,不但赶不上苘麻菜,就连婆婆丁都不如,也就和羊胡子在一个水平线上。连苘麻菜都没吃过,倒替荠菜作书立传,想想真替张洁、周作人这些大文豪抱屈。
当然,我也没资格可怜这些文学大师们——故乡的野菜自是年年生长,但我也是二十多年没有吃到了;而现在我住的地方正大搞建设,就在我们曾经剜过荠菜的地方,不久就将崛起一座座高楼了,我将来不要说吃家乡的野菜,就是荠菜再想吃都不容易了。
看上去微不足道的野菜啊,真的是离我越来越远了。
后记:
野菜的名称,各地各异。我写的时候也只是根据家乡的土语找个发音相似的词而已。今天上网特意找了下我最看重的苘麻菜,有的发音与我们那里相似或一致的,比如寝么菜、荠蘑菜之类,估计都是北方甚至东北这疙瘩的;有的叫苦菜,或苦苦菜,大约是西北的;有的叫的相对文雅,比如曲菜,甚至叫寒断草,真是我听过关于苘麻菜最有文化的一个名字了,大概是江南的吧。
? ? ? ? ? ? ? ? ? ? ? ? >你碰到我的底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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