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见门前桃花开散文
推开虚掩的门,从此拉开了记忆的闸阀。在与祖母分离的那些年中,回忆总会带来无尽的痛苦,我曾试图把这些回忆折叠存放,可思念就像春天的韭菜,割了一茬又一茬,却愈发得蓬勃葱茏,经过这么多年,我的思念早已淌成了一条小河。
那一年,我们迁入新居,从黑洞洞的窑洞搬上了四面有窗的大瓦房。在黑暗的大窑洞里住了大半辈子的祖母,没有了牙齿的嘴经常乐呵着,已经七十六岁的她,踮着一双三寸金莲,拄着拐杖,在屋前院后面不停地穿梭着,总想在地界处栽上一些果木树,一则树长大可以有果木吃,二则也不会因为与人家地界不清日后不好相处。
当然,桃树被祖母放在了首选位置。我问过祖母,你为什么种那么多桃树,祖母告诉过我。说是门口种上些桃树,可以避邪驱魔,可以护家平安,桃枝还可以编织成放置柴禾的大笼,而且,桃树长大以后也可以结桃子给我们吃。桃树从祖母的嘴里出来,竟能发挥这么大的作用,自然,没有反对祖母种桃树的理由。
祖母种的桃树,是把我们吃过的桃核埋在土里。她是小脚,况且年龄已大,弯腰去种根本不可能。于是,她把桃核装进口袋里,手里拿上小刀,在门前菜院子边上跪下去,然后用小刀刨开一个坑,把桃核埋下去,然后上面放些土,并用手把土压紧,害怕水份流失使桃核不能发芽。最后,在埋好桃核的地方画出一个小圈,刨开圈内的土,留一点小坑的痕迹,便于日后浇水。就这样,祖母跪在地面上,一步一步,用小刀埋下了多个桃核。曾经记得,种在地里的桃核是有大桃的,可这大桃比较金贵,放在我们的门前竟发不了芽,只有那些山桃树,逢土就生根,遇水就发芽,总算没有枉费祖母的心思。
祖母种下桃核,遇到干旱,就会一手拄着拐杖,一手端着一勺水,滋润着她的希望。我看见祖母忙前忙后,寻思着也帮帮祖母,就把种麦子留下的化肥抓来一把,想给桃树施肥。祖母看见了,赶忙拦住了我,并且告诉我说,桃树才刚刚发芽,土里提供的营养已经足够了,若再放肥料,桃树是会枯死的。那时候不太懂,总以为只要施肥,草木就会疯长。现在才明白:“欲速则不达。”淡淡的守护才可以让它快乐自由的生长,过度的关心也会将它扼杀于萌芽状态。祖母是不会懂这么多,但多年以后我才体悟到:苛护小树的长大犹如养育我们的.孩子一样,只要他迎着春风,向着阳光,笔直地向上自由生长,我们无须附加太多的爱,有时候,爱得过深本身就是一种伤害,关心得太多就成了干预他正常成长的障碍。
这些桃树,一旦把根深深的扎进泥土里,便会表现出极强的生命力和对生活的最大热情。只有几年的光景,春天就已经桃红满枝,蝶飞蜂舞,一片繁华,秋天就会有大大小小的山桃挤满树枝。这山桃也许就是市面上大桃的前身,土生土长在野外,况且模样单薄,体形娇小,比核桃还小那么一些,容貌倒还过得去,吃起来甜中带一些酸涩。所有这些,注定了山桃是上不了台面的,只能蜗居于穷乡僻壤。恰恰相反,我却喜欢山桃这种独特的味道,甜不过腻,酸不倒牙,涩中带甜。
桃树在门前长成了一列卫士,在祖母的心中,也长成了一家平安的护身符。可是,桃树并未象祖母所说的那样,带来祥和与平安。尽管祖母做了几根桃木棍,放在了父亲的床前,也做了把桃木剑,悬于大门之上。但桃树并未挡住病魔的偷袭,让祖母先前的希望里落满了尘埃。那一年,正是山桃满枝的时节,父亲走失了,祖母最疼爱的儿子走丢了,把无限的哀思与伤痛留给了我们。
父亲走了,母亲又去外地给小弟带孩子。我们姐妹想接祖母一起住,可祖母倔强的就像那些桃树一样,硬是不愿意挪动自己的根。祖母曾经说过,父亲走了,她要为我们守住这一个家,能守几年就是几年,就这样,一个人在这座院子里撑过了两年的时光。周末我们都会回去,因为有祖母,我们的家还在。
后来,祖母也走了,那一年,她八十六岁。门前的山桃树也撑起了一片春光,每到阳春季节,我们都会利用周末,推开那扇关闭已久的门,让阳光透进房间的每一处角落。门前的桃花俏首在春天里,似乎在等待,也似乎在守望,每一朵花里藏满了温馨,每一朵都开成了祖母笑容的模样。桃花绕院年年艳,不见当年栽树人。一树花开万世香,门前花艳是我家。
山桃属于桃,但山桃树开出的花不及我们平常意义里的桃花那么娇艳,它只是淡淡的粉色,淡淡的清香,淡淡的一生。大风刮断了,它会重新长出新枝,冰雪压弯了,到了第二年的春天,它依然挺直脊梁,迎着东风,摇曳成春天的色彩。看见它,就会想起我的祖母,如同不为人知的山桃树,历尽风雨,饱经沧桑,不择地而栖,不因卑微而自惭形秽,在静默中撑起一份坚强,在岁月的长河里,散发着独一无二的花香,愉悦着自己,芬芳着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