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个诗人过日子的散文
总有人问我:“当初,老徐是用一首爱情诗把你骗到手的吧?”我得说实话,不是。
我俩是大学同学。大一那年,桃花开了;有个人,借着夜幕的遮掩,用唐山味儿普通话高声朗诵礼赞桃花的诗,我们几个女生便合伙用放肆的笑声酬和他。“是那个姓徐的家伙!”有人说。那似乎就是关于他与诗的最早印象了。
后来,系里举办诗歌朗诵会,闺蜜姝文选了一首诗,一遍遍朗诵,却怎么也找不到感觉,就央我道:“陪我去找老徐,让他给指点指点吧!”我俩就去了。那次的“指点”,使我明白了这是个爱诗如命的家伙。
那时,北岛、顾城、舒婷们风头正劲。诗,正被全国人民争相宠溺着。如果那时有“XX控”一说,我就是典型的“诗歌控”了。作为一个“诗歌控”,听到了诗人一句炽烈的表白,自然连矜持一下都顾不得,就傻傻地答应替人家抄诗了。
老徐的处女作发表在《河北文学》上,是一首描摹“小道”的诗,其中尽是“小道啊/可是被沉重的脚印压弯”之类稚嫩得紧的句子。诗发表出来之后,我俩用心记住了责任编辑的名字——尧山壁。
虽然稿费仅够买半条红烧鲤鱼,但是,徐同学俨然以“大诗人”自居了。说到河北文坛巨擘“尧山壁”时,那厮的胸脯便格外挺。
毕业后随他来到唐山,看他写地震,写废墟,写太阳石,写建设路……他爱唐山爱得令人匪夷所思,居然说过“我看唐山跟伦敦没啥区别”这样让人绝倒的话(注意,他压根儿没迈出过国门半步)。
那场大地震带走了他的母亲,他在很多诗里提到这件不断在他身上撕出新鲜伤口的旧事。
他说:“注定了,我们要怀着一种隐痛生活/在这亲身经历过生与死的地方”;
他说:“母亲,我已将你的遗像/藏在珍贵却又不经常翻动的地方”;
他说:“在唐山大地/哪一朵鲜花不是在顶着人的灵魂盛开”……
他很在意“废墟诗人”这个称谓。他总是试图为一座因灾难而闻名的城市代言。
“老婆,你去接孩子,我得写诗。”
“老婆,你去买菜,我得写诗。”……
在徐府,“写诗”永远是第一要紧事。新诗完稿,我家老徐会大大方方地朗诵给我和儿子听,边朗诵边发出自赏的“啧啧”声,不由你不被感染。
我家老徐是个沉着脸写作的诗人,向来以在神圣的诗句中戏谑调侃为耻辱。他基本上不写爱情诗。虚荣心迫着我向他发问、发飙。他说:“我写过的!我的组诗《罗丹的五尊青铜像》第一首就是《吻》‘一无所有却永远满足/因为怀里有一个爱人’。”我不动声色地接茬背诵:“‘青铜温热/是因为我们活着’。”
有人说,这个世界上的诗人,是“被一块金子(诗歌)绊倒在了贫困中”。老徐是那个虽然被绊了个嘴啃泥还自鸣得意的人。他几乎与诗歌以外的所有文体“绝缘”,最见不得诗人堕落到写歌功颂德的'报告文学。
往往是,我新写一篇散文拿给他瞧,他敷衍地扫一眼,说:“嗯——还中。”——这已经是很慷慨的赞美之词了。在他眼里,惟有诗,值得用浓烈的词语称颂。当我满怀景仰地提到某大小说家、某大散文家时,他会撇嘴道:“早年写诗的!江郎才尽,只好改道。”他的写作宗旨永远是:要么不写,要么写诗。诗,注定要攥牢他一生的忧喜。
我家老徐早我一年加入中国作协,这一直是他傲视我的一个重要缘由。但是,我的散文颇值钱,他的诗歌却被时代贱卖。他歌颂唐山的诗摞成一摞了,想要结集出版,自语道:“我就不信,能在《诗刊》发头条的诗……”
我明白他是想找个赞助出书的人,却又不肯牺牲面皮,便只好对着他的剪贴本叹气。这时候,我这个做“师妹”的赶忙讨好地举手,欢天喜地地充当他的赞助方。这便有了我儿子那句经典的讥诮语:“话说,我老爸又用我老妈出散文集的稿费出了一本诗集!”
嫁个诗人过日子,这其实是一件很不诗意的事,尤其当你遇到一个迂腐、狂傲、沉郁、偏执又极OUT的诗人,你简直天天都要抓狂;不过好在最初那甜蜜的仰望总是殷勤赶来抚平起了皱褶的日子。
旭宇老师曾赠我们夫妇一幅墨宝:“虫二。”我深爱其“风月无边”之美雅寓意。——嗯,我愿与那个“以诗之名”昂然挺立的家伙一道住在这无边的风月里,尽览人世萧瑟与繁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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