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子麦子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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麦子麦子散文

时间:2021-05-25 18:52:01 散文杂文 我要投稿

麦子麦子散文

  一

麦子麦子散文

  麦子在我心里,比金子更可亲。小时候麦子总是不够吃。麦子刚下来,农人就跟过年似的,吃上几顿葱油饼、几顿捞面条,咂咂嘴,心满意足,回味悠长。

  有时候我会觉得“麦子”这个名字很好听,或许是基于一个农村妞儿对麦子的感情吧,觉得接地气儿。若是田姓,就更有意思:田麦子。或者干脆就姓麦——据说百家姓中是有麦姓的。我出生的日子,麦粒刚刚归仓,对农人来说是一年中难得的食无忧的季节。也许新麦装了半个粮囤,也许我总是吃不饱的母亲因此可以吃上两个白面馒头,而我大约也可以吸几口白白浓浓、掺水较少、泛着麦香味的乳汁也未可知。所以,我觉得我应该对麦子心存感激。

  不止我,这世间的任何人都不可以对麦子心存轻慢。曾经漫长的的多少年多少代里,人们对麦子的渴望也许从来不曾消减过。百姓过日子,过什么?衣食无忧啊,这是最基本的要求。“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饿殍遍野,则难免盗窃横生。吃饱了肚子,才有心思创造文明。所以,麦子裹腹之事,说小不小,说大也真大。

  我所知道的麦子分大麦、小麦和燕麦。大麦,听起来便大咧咧的,不可爱。虽生在农村,对大麦的认知并不多,最初常把它当作燕麦,一种猪草。一日和小伙伴儿们去寻猪草,看到许多不同于小麦的麦苗儿,以为是燕麦,一个个薅得不亦乐乎,忽然听到气急败坏的吆喝声:停!都停!马上停!你们在干什么?这是我种的大麦!

  叽叽喳喳的“鸟儿”一个个嗫嚅噤声。

  你们是哪个村儿的?叫你们的大人来!

  从此记住了大麦,也记住了大麦不是给人吃的,是给牲口吃的。大麦粒儿样子很可爱,不似小麦那样饱满,却像一个个袖珍的梭子,线条优美。只是大麦粒儿的壳太坚固,似乎很难脱下来,不像小麦,放手心里一揉,便壳粒分离。

  麦苗儿叫起来也很好听。提到麦苗儿的时候,便会想起家乡坦坦荡荡的沃野。秋收之后,田地一览无余。过了寒露霜降,忽一日,便发现赭色的大地泛出薄薄新绿,换个方向一看,大地像是被沾了绿色颜料的梳子梳了一把,一行行一畦畦,齐齐整整——是麦苗儿破土而出了。稚子心急,说:它什么时间能长大啊?很快吗?过年可以吗?

  母亲说:不急不急,它且得一段时间才能起身儿呢。

  为什么它现在不起身儿呢?

  因为它还太小啊,像你一样小,还没有足够的力气跑,所以要攒点儿劲儿啊。它的根要扎得深些,再深些,才能吃得饱,长得壮。

  麦苗儿什么时候起身儿的呢?大约是春天吧。冬天,它一直以蛰居的状态存在着。雪下了一场又一场,它喝得肚儿浑圆,却无动于衷。忽一日,跟睡醒了似的,急急地起身儿,争先恐后,齐刷刷地往上蹿。那时的田野最美,生机无限。天是蓝的,云是白的,田野是绿的。天和地在东西的小山冈处相接,东边是太阳升起的地方,有着晨曦的绚丽和露珠的清凉;西边是太阳落下的地方,有着晚霞的顽皮和薄暮的余热。小南风穿过一个又一个村庄抵达我的麦田,盘旋,又远去,却被北面的卧牛温柔地拦回。北山绵延,谓之伏牛。伏牛没有看好家,让一头顽皮的'小牛溜了出去,小牛一路溜达到南面离我家五六十里的地方,再无法回来,孤单地伫在那儿张望,那便是牛山,是小南风吹来的地方。

  起身儿的麦苗儿长得很快,你仿佛能听到他们拔节的声响,眨眼间就长有两尺高,于是,麦穗盈盈然登场。

  麦穗儿,也很可爱的。初露面的麦穗儿绿莹莹的,芒刺修长而柔软,一点没有攻击力,更像女儿的长发,柔顺,富有光泽。虽然没有攻击力,却很容易便俘虏人心——手掌一次次从聚拢在一起的芒刺上滑过,心里便柔情泛滥。想想,人心为什么是柔软的?因为它感受到了柔软。柔软是顶顶厉害的武器,比如婴儿,比如女儿的娇羞。

  但是麦穗儿可不想一直做这么柔弱的主儿,她从一出生便蠢蠢欲动,她要做一只刺猬,一只谁碰她便被扎的刺猬。她一直收敛着是因为她还不够饱满,那一粒粒麦粒儿似乳汁,裹着薄薄的青衣。她一点点地做着准备,等她觉得筋骨硬了,便变了脸色,褪去青嫩,换上具备防御性的黄。她的刺一日日慢慢地张开,到小满的时候,她知道自己似乎战无不胜了,刺便炸开,变硬。

  麦粒儿,这名儿也不错。麦粒儿可是农人心尖尖上的宝贝。从暮秋到半夏,半年时间的辛苦劳作,就是为了把那一颗颗麦粒儿捧在手心儿里。为了这一刻,他们一锄锄除草,一次次施肥,顶着酷热把麦子一把把割下来,一车车运到场里,一遍遍翻腾晾晒,碾上若干遍,搂去麦秸杆,在风起的时候用木锨把混着麦糠的麦粒儿一锨锨高高抛起,让风把轻飘飘的麦糠吹走,这才分离出珍贵的麦粒儿。麦粒儿是百变道具,把它磨成粉,就可变出无数种花样:馒头、花卷儿、锅盔馍、葱油饼、面条儿、疙瘩汤……麦粒儿可真是好东西!

  麦糠,真是阳光又健康的名字。麦糠其实就是麦粒儿的壳,打完场,它作为麦粒儿包衣的使命也宣告结束。把它与麦粒儿一起放在风中检验,它的无足轻重便不言自明。其实世间的事儿不都是这样么?有人要铁肩担道义,便需有人去做打造铁肩的那一角废铁。麦康,记忆中最后的使命就是拌作猪饲料,可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当麦粒儿颗颗归仓之后,麦子这一季的使命便宣告终结。唯一能够证明它曾经存在过的印记,便是打麦场里那一座座巨大的麦秸垛。麦秸垛的形状很可爱,像蘑菇,又像一座座蒙古包。不知为什么,写到麦秸垛,我会想到一首歌:“月亮在白莲花儿般的云朵里穿行,远处传来一阵阵快乐的歌声,我们坐在高高的谷堆上面,听妈妈讲那过去的事情……”本来麦垛和谷堆是不相干的两个物象,之所以能引起一样的联想,也许因为其中都包含着浓浓的收获的喜悦吧,而且,不管北方还是南方,不管麦垛还是谷堆,都诠释着一样的人间烟火,有着一样触手可及的踏实与温热。

  二

  小友第一次下乡扶贫,回来抑制不住兴奋:心情好好啊,到处是金色麦浪!

  “远处蔚蓝天空下/涌动着金色的麦浪/就在那里/曾是你和我/爱过的地方……”(李健《风吹麦浪》)充满怀旧气息的歌曲,唤起的不是爱情的甜蜜,而是和麦收有关的记忆。没有经历过的人无法体会收麦子的艰辛。熟透了的麦子,麦芒就是一根根尖利的刺,看着已然让人心里发憷。上面麦芒扎手,下面麦茬子扎脚,手上还免不了磨水泡。一个麦收季下来,农人真的是既流汗又流血。

  “田家少闲月,五月人倍忙。夜来南风起,小麦覆陇黄。妇姑荷箪食,童稚携壶浆,相随饷田去,丁壮在南冈。”(《观刈麦》)

  没收过麦子的人读此诗,没准还真能读出些许浪漫来,似乎收麦子和郊游差不多,全家老小一起,带着吃的喝的便去了,抬头是蓝天白云,低头是麦香草香。事实真不是这样。我小时候没有什么好吃的,所吃不过裹腹,所喝不过凉白开,或者只是井水而已。凉白开若能加些糖精,井水若能搁上几片薄荷叶子便是难得的美味饮料。喷火的五月天,别说干活,在野外坐上一刻钟怕都受不了,何况弯腰干活。那时收麦子全靠一把镰刀,收麦子的动作相当考验人的能力、耐力和体力:弯着腰,左手向前揽过一抱麦子,右手用力向后挥动,这样简单的动作要重复一周左右的日子,重复千千万万次。

  收麦子最可贵的是响晴天儿。民间有句俗话叫“收火麦”,是任务紧急、情势紧迫的意思,应当是对麦收时节最好的概括。因为麦收时节最怕雨,若麦子被雨水泡在了田里,或者已经收割了垛在场里却没来得及“打场”,麦粒儿蔫头巴脑发了芽,一季的收获便付之东流。所以收麦子要和天气赛跑,争分夺秒。所以“麦客”应运而生,并在很长一个时期都很有市场。《白鹿原》里有关于“麦客”的描述:“麦收季节,赤贫无地的农民们,如果年轻力壮,吃苦耐劳,又有收割的经验,便会带着镰刀流浪四方,到缺乏劳力的村庄,受雇佣收割麦子。”“眼前是金灿灿随风起伏的麦浪,身后却是波涛退尽后齐整整的麦茬。再强壮的身子骨,往往半天就直不起腰。有些人没能控制好动作,竟被自己的镰刀划伤甚至丧命。”

  虽然生活在农村,但很少参与收麦子。上小学时还是大集体,由老师领着,排着队,唱着《我是公社小社员》,去收割过的麦地里拾麦穗儿。穿着塑料凉鞋的脚丫子被麦茬子扎的伤痕,手上胳膊上被麦芒子划出的血痕,都在歌声里愈合了。

  再大些,土地承包了,各家收各家的麦子。不但要收割,还要往场里运,然后脱粒、收仓,没有一件是容易的事情。记忆中只收过两次麦子:一次跟着三哥下地,大片的麦子,一眼望不到头。从小就不能弯腰,弯上一会儿就酸困得不行,于是蹲下,一点点地割,一点点往前挪,跟着三哥从头干到底。晚上回到家里,在院子里铺了凉席休息。青砖地依然热得发烫,星星河就在头顶。迷迷糊糊中听到妈把晚饭端过来放在旁边,听到三哥由衷的肯定:真不错。第二次说来则让人惭愧。不大的一块麦子,我和四哥一起去收割。割了几分钟腰便酸困难忍,白花花的太阳晒得我头晕眼花,整个人跟中暑了似的绵软,不得已坐到树下休息。四哥是家人公认的懒且眼里没活儿的人,也跟着我一块儿歇。很想指使他去干,又张不开口,理不直气不壮似的。耗到中午,两个人蔫头巴脑地回去了,麦子依然挑衅般在南风里招摇。

  如果说收麦子很磨人的话,运麦子也常常让我郁闷不已。运麦子的车就是普通的架子车,麦子一层层地码上去,像一座小山。码麦子是一种技术活,杀车(音,就是用绳子把码好的麦子固定起来)也是一种技术活,哪个环节技术不过硬都不行。麦子常常在运送的半道上从麦垛上滑下来,麦粒落了一地在尘土里,让人想起“锄禾日当午”的艰辛,心疼绝望得直想掉泪。

  那时候脱粒机已经很普遍了,但是要各家排队轮流使用,于是便有晚上睡得正香被叫起来打麦子的经历。是真的困啊,困得稍一停便会栽到麦堆上睡着似的。麦收,在我的记忆里,便是这两个字:累、困。

  麦子丰收了,农人脸上的笑容也便多了。只有农村人才能明白麦子丰收的意义,这预示着一年都可以有白面馒头吃,富裕出的还可以出售换钱花。至今还记得上中学那会儿,住在我们学校旁边的那个漂亮女孩儿说过的话,她说:他们家条件不错,吃的是全白面馍馍。

  嫁人的条件就是这么简单:可以吃上白面馒头就行。我那个时候没想过嫁人的事儿,我只是想:我们家的地里要是能多长点儿麦子出来就好了。如果麦子丰收了,我不但能吃上白面馍馍,父亲也可以扬眉吐气了。父亲是个书生,可是那时,所有人都觉得一个合格的农民比书生更光荣,一亩地多收两百斤麦子比多读两箩筐书更有用。

  “今我何功德,曾不事农桑。吏禄三百石,岁晏有余粮。”

  白居易的诗充满了不劳而获的愧疚感,也体现出了他的悲悯之心,这些或许都缘于他目睹过农人的艰辛,懂得稼穑的艰难。现在有了联合收割机,我曾目睹那个大家伙变戏法似的把遍地麦子变成一袋袋麦粒,也目睹了农人收获的轻松与喜悦。“足蒸暑土气,背灼炎天光”的时代,一去不复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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