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峡上的灯散文
1959年的一个夜晚,金门附近的一个小渔村里家家户户门扉紧闭,轰鸣的炮火声在入夜时分才从这方土地上消失,只留下屋中瑟瑟发抖的人们或惶恐或惊慌的缩成一团…
金门这些日子除了海风呼啸、海浪怒吼以及震天的炮火声之外,一片死寂。在漆黑的夜晚,除却星子微弱的芒,只剩残余的火光在焦黑的土地上喘息,勉强给这片可怜的土地带来一片温暖与光明…
入了夜,小小的渔村随着人们放缓的呼吸也沉睡了。夜色中,两团黑影却趁着夜色出了村子。来到一处海滩,一大一小两团黑影紧挨着坐下,看着西面翻滚的海水,趁着月亮朦胧的光隐约可见来人是一对父子,父亲四十多岁,正值壮年却面露郁色。几缕银发在海风中飘着。孩子约摸七八岁,是活泼好动的年纪。
“爹,你不是说要给我讲故事吗?”孩子站起身寻了几块石头,斜打入海面,看着海面泛起阵阵涟漪,孩子有些好奇,他记得村长说过,晚上不能出去会被对面的人发现然后炸死!
“安仔,你觉得对面的人是什么人?”似是看出了儿子的想法,父亲问道。
“不就是一群…一群暴徒吗!对!就是暴徒!村里人说他们是没心肝的,我娘就是被他们炸死的!”孩子说的气愤,说完吐了口唾沫骂了几句,父亲抬起头吃惊的看着孩子,不可思议是有的,更多的却是愤怒,他按下了几度想抡上去的拳头,开口了:
“爹一直在想有些话不该这么早告诉你,但现在看来,我得好好给你说说了!”父亲叹了口气,望着昏沉的月,繁亮的星以及海洋的对面,一团小小的灯火在父亲眼中跳着。
“对面大陆上的是我们的同胞,我们都是中国人。”父亲先说了一句莫名奇妙的话,然后才开始了他的故事。
父亲是家中的独子,名字叫阿大,生下时块头大,才得了这个诨名,家住南京,十四岁去了军校,毕业后在抗战前线呆着,听从指挥。后来停战了,外国的`人走了,国内的人又要死磕到底。
战争一直到了1949年,他听从调令,才来到了这里。一年后,他遇到一个温柔秀气的姑娘,那姑娘心善,常常到他部队去。他认识,那是指挥官的小妹,他挺喜欢这个笑起来眉眼弯弯的姑娘,姑娘也总是红着脸偷偷看他。后来在所有人的祝福下两人结了婚,后来他们要回南京,把老母亲接来,于是他退了伍,领了薪金,回到了他的家,南京。再走时就是两年后,他母亲身体不好,在孩子出生后没多久就撒手人寰,待孩子半岁,夫妻两人决定回到金门,那里还有妻子的家人。
妻子喜欢海边,所以在海边的小渔村置办了房子和家具,一家人就定居于此。
可是好景不长。没几年,妻子患了病,每天咯血,吃了药也不见好转,她告诉他那是遗传的病,她的母亲就是这样走的,她很幸福,只是可惜了他们的孩子,早早没了娘。
1958年,炮弹落在金门这个地方,两天后,妻子拖着病体失踪,村里人冒着危险帮忙去找。只找到了半只鞋,被炸的只剩下一半。众人都说他妻子被炸死了,只有他清楚,早在前些日子妻子总是要去海边坐着,苍白的面色让这个三十岁的女人早早衰老,苍白纤细的手抚着海风。她说,她想在海里走。声音不大,却随着海风吹进他耳中。他流着泪,说:“好!”
鞋子上是湿的,没有血腥味,对于去过战场上的人来说,那是刻进骨血不能磨灭的味道。
自那以后他每晚都会去那个海滩坐一会儿,一坐就是一年多。他知道只有在晚上,炮火才会熄灭,也只有在晚上他才能与妻子见上一面。今日却破天荒的带上了儿子。
孩子听完有些迷惘,他一直相信着的事实,被父亲亲手打碎,想起平日里温婉的母亲,他红了眼。他竟不知母亲真正的死因,他也不知父亲曾是那样一个英雄,大人的世界他不懂。他沉默了良久,抬起头问。
“爹,南京美吗?”
“南京?美着呢!在打仗前,那里的河静静地,清澈透明,人们都和气着呢!那里的天,像天国的锦缎, 以金银色的光线编织, 还有湛蓝的夜色与洁白的昼光。以及黎明和黄昏错综的光芒, 我要用这锦缎铺展在你的脚下。 可我,如此贫穷,仅仅拥有梦:就把我的梦铺展在你的脚下, 轻一点啊,因为你脚踩着我的梦。”父亲念着诗,那是他念给妻子的诗。当他念完,妻子笑了,他也笑了,傻里傻气的,后来两个人就在一起了,想起妻子,父亲脸上温情满满。
“爹,那祖父他们呢?”在孩子的记忆中,父亲永远是严肃,不善言辞的,母亲去时候,就越发沉默寡言了。所以孩子很少听到父亲讨论家里的事。
那一刻,孩子看到父亲的温情凝固在脸上,他的脸憋得通红,夜色中,一丝水意从父亲眼角滑下。父亲艰难的吐出一句话,那句话似乎用尽他全身的力气。
时至今日孩子还记得,父亲说:“你还小不知道,到你要记得,他们也是英雄,只是,他们的时间永远的停留在了1937年的12月。”
父亲又回到了平日的工作,一如既往地炮火声,一如既往漆黑的夜晚不一样的只有入夜所有人休息后,坐在海滩上的人多了个孩子罢了,明明四周一片漆黑,他却好像也看到了父亲说在那对面的那盏灯火。他知道,他和父亲有希望的念头,回南京看看。
不知何时,炮火的威胁离开了金门,人们回来了,家家户户张灯结彩。人们燃起火,庆祝这来之不易的安宁。可是父子俩却满心愁云,他们知道,如果两岸关系不缓和,他们永远也回不去了。孩子想过很多回去的办法,却被父亲制止了,他说:
“我们是回家,不是偷渡,要正大光明的回去,而不是偷偷摸摸的!”
谁知,这一等就是二三十年。1992年,孩子,不!此时的孩子已经快四十岁了,他带着妻儿,跨过台湾海峡,来到了大陆,几经波折才到了南京。
当他站在这个繁华喧闹的城市时已经到了晚上,霓虹灯闪烁在街头,人人脸上带着笑,和父亲相似的口音从耳边响起,他似乎关于回到了七岁那年那个漆黑的夜晚。
男人带着妻儿来到父亲给出的地址,摸索出发光的黄铜钥匙,打开落尘多年的大门,简单收拾过后,他在正堂上摆好父亲的骨灰,燃起三炷香,然后带着父亲的骨灰离开了。
多方大厅之下,他终于来到了父亲说过的那条河,抱着父亲的骨灰,他想到了与父亲相依为命的二十年,年幼的他总缠着父亲,听他讲故乡。后来他长大了,父亲却挡不住时间的流逝,他的眼神不再清亮,步履不再矫健…再后来,父亲病重,在病床上断断续续的讲着过往,讲着他们的家乡。南京…南京!那是父亲和他的执念,可惜父亲没能等到回家的那一天。临终前,父亲颤抖的手从脖颈取下一把起了包浆的钥匙,以及一张老旧发黄的照片,背后是一个地址。
他接过照片,看着照片上英俊潇洒的男人,哽咽着说:“父亲当年的样子,真帅!”父亲扯了扯氧气罩下的嘴角,吃力的将手放在他头上,眼中满是自豪,之后却是无尽的痛苦与不舍,最后父亲合了眼,撒了手。
回过神,他将骨灰盒打开,一把一把的将骨灰洒进河中,那是父亲最后的愿望,眼泪伴着河水送父亲的魂回到故乡,他喃喃道:“爹,回来了!”模糊中,似乎又听到了父亲低沉的回答:“终于回家了…”
三天后,金门那片沉睡着母亲的海滩,男人默默坐着,身后的金门,高楼林立,灯火通明,海面上明亮的灯火在闪烁,男人心里也有灯,那是父亲亲手给他点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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