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结茶缘散文
还在年岁小的时候,我就似乎与茶结缘了。
宁静的冬夜,寂寥的山村,昏暗的院落,黄晕的灯光,老屋下,火炉旁,矮凳上,一家人正围了红红的炭火,一边听着屋内小广播,一边品着热热的罐罐茶。
这是多年前的一个乡村生活场景,至今还鲜活地留存在我的记忆里。那是一个缺吃少穿的年代,但也是一个亲情融洽的年代。村里虽没有电视,没有电话,没有高楼,没有华灯。家家却有着团聚,有着欢笑,有着温暖,有着茶香。村庄万籁俱寂,小院飘着雪花,窗外偶尔会传来几声狗吠,悠悠的,远远的。老父亲一言不发,专注地盯着火炉口,给搁在上面的小茶罐添了茶叶,添了泉水,然后静静看着水发热,冒泡,响动,沸腾,之后用竹签将那些黑乎乎的浮茶捣下去,再搁到火炉上煮沸,复又慢慢捣下浮茶,吱吱煮沸。如此反复几次,一罐又醇又酽的罐罐茶就算熬成了。
父亲拎起滚烫的茶罐,神色欢愉,就像终于完成了一件精心制作的工艺品。他给每个人的茶缸里倒了热茶,然后点上一锅旱烟,滋滋吸着,添点炭火,添上泉水,重新熬茶。寒冷的冬夜,一缸热茶在手,一缕清香徐徐上升,鼻子淡淡一嗅,香气已然沁人心脾。轻轻的抿上几口,五脏六腑立时轻松起来,身体犹如一团浮云,轻飘飘的悬起来,软起来……
我小时候喝茶,大多就是这种罐罐茶,茶叶多为板块状的那种,家乡俗称“砖茶”。多年以后才知道,这种茶其实是茶叶里较低等的一种,多以秋天的茶叶、茶茎,有时还配以茶末压制而成,有的是机压成型,有的则是用棍锤筑造成型。砖茶是罐罐茶的主要原料,耐煮耐熬,滋味醇厚,浓缩成茶,口感劲道,有时还会喝醉人。我那时一喝罐罐茶身子就发软,兴许就是醉茶了吧。
参加工作以后,喝茶的机会多了,口味也渐渐变了。北方天气寒,单位上许多人常生火炉取暖,有时四季不断,就连办公室除夏季外,也是三季炉火不熄,于是自然处处有罐罐茶喝。每天早晨,大家赶在上班前到办公室,首要做的.就是生火炉,熬罐罐。但我们这时喝的,已不是早些年的“砖茶”,而是“茉莉茶”“陕青茶”,有时还有点“铁观音”“碧螺春”等好茶。大家在火炉前围成圈,在炉壁烤上各自从家里带的馍,相互吃喝,轻松品茶,随意笑谈,亲热得像一家人。
几年后,单位新盖了办公楼,又修了住宅楼,锅炉房。大家都搬进了楼房,用上了暖气,用上了热水。罐罐茶失去了火炉,熬的人就越来越少了,喝的人也越来越少了。终于有一天,我突然发现每个人的手里端上了茶杯,喝起了泡茶。
经过一段时间的适应,我开始喜欢上了泡茶的意趣。
每天,洗净小小的水晶杯,撮几瓣茶叶入杯,把一壶开水提得高出杯子几许,让那一股沸水倾泻而下,壶中的热气旋转升腾,立刻使杯子笼上了薄雾。眼睛随着水流望下去,只见茶叶被冲得在杯中翻转升降,形成了一个深深的漩涡,而茶叶则像一朵朵有色的小浪花,在无色透明的水中跳动着,嬉戏着,翠色隐隐可见。
一会儿,杯子上的薄雾都融在了纯洁的水中,茶杯变得晶莹剔透。透过杯子,茶叶在慢慢地动着,就像有灵性的小生命。一些调皮好动的,似乎跳起了优美的舞蹈,忽上忽下,飘忽不定;一些低调喜静的,悄悄沉入杯底,甘愿变成一个默默无闻者,静静在杯底释放在缕缕芳香;而那些介于上游的,浮在水面上,既不跳舞也不沉默,而是跃跃欲试,显露头角,大约是想看看杯子外面的世界到底有多精彩。
每每就在这样的凝视与遐思中,我轻轻地拧了杯盖,拘了香气,让一杯香茗置于案首,静静开始每天的工作。
这些年,年岁渐长,心境散淡,开始喜欢到茶楼坐坐。看茶道表演,品香茗时鲜,话古往今来,道市井奇闻,实在是种神仙日子,乐在其中。时常与三五友人就着一张八仙桌,守着一堆上好茶具,等着茶艺小姐往茶壶里倒入小半杯水,细细放入优等茶叶,待一片片都漾开,再注满了热热的一壶。看着那青青嫩叶在茶壶间翻滚,看着那盏盏馨香在眼前流淌,淡淡的如同流动着的琥珀,慢饮一盏,香入腹内,细呷一口,心醉其间,大约真有些周作人先生说的“同二三人共饮,得半日之闲,抵十年尘梦”了。
我常想,与茶结缘,便是与欢乐结缘。因为欢乐也是一杯越饮越香、越品越醇的茶。为生活添一杯自如超然的美,为人生熬一份潇洒惬意的乐,香茗在手,茶香萦绕,犹如欢乐常伴左右,这样的日子,真是快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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