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否忘记了灵魂的雕刻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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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否忘记了灵魂的雕刻散文

时间:2021-05-21 08:31:14 散文杂文 我要投稿

你是否忘记了灵魂的雕刻散文

  父亲的电话响起时,我正在读巴尔扎克的《高老头》。窗外的世界被雾霾吃掉了,我也被小说塑造的悲惨世界吃掉了。合上书,接了父亲的电话,没有别的事,就是让我回家吃午饭。放下电话,我却感觉自己像是从地下五十米爬出来的囚徒,终于站在蓝天白云下,身体和思维慢慢被温暖,被复活。

你是否忘记了灵魂的雕刻散文

  小说曾经将我困在巴尔扎克描述的巴黎,天地晦暗,世间混沌,就像生活在潮湿昏暗的地下五十米。灰色的巴黎正流行着“拜金的雾霾”,沾染上的人失去了善良,失去了悲悯,失去了道德底线,金钱利益支配了所有。人与人之间为了利益死命纠缠,将生命架空在虚荣的幻影里。看上去花天酒地,挥霍无度,放荡不羁,实际上纵情狂欢并不能掩盖他们精神的空虚和灵魂的麻木。

  “可怜的高老头”,巴尔扎克一直这样称呼他塑造的“父爱化身”的高里奥。巴尔扎克着力刻画高里奥的“父爱”,曾在给韩思佳夫人的信中说:“这是一种充满巨大力量的感情,无论是灾难,痛苦和不义,任何东西都不足破坏这种感情。”

  让人痛心的是,巴尔扎克让拥有伟大父爱的高里奥最终成为一个悲惨的父亲。高里奥客死在寄居公寓时,只有学法律的房客拉斯蒂涅和学医的房客皮安训为他简单料理了后事,被他视为心肝宝贝的两个女儿没有一个前来为他送终。尽管他为了讨好自己的两个女儿,为了换回两个女儿一点可怜的“爱”,曾经选择用金钱维系亲情。他是一个精明的面粉商,明明知道女儿是嫌弃自己的,只是为了自己的钱而接近自己,可是,在女儿虚情假意的哄骗下,他的理智一次又一次让步,为了女儿的虚荣,卖掉自己的公寓住进伏盖太太的膳食公寓,变卖一切值钱的物品,替女儿还债,直到被彻底榨干,钱尽情亡,最终遭到两个女儿的抛弃。

  巴尔扎克说:“故事的结局会赚得一些人的眼泪。”故事的结局就是可怜的高里奥的人生的结局,那个天色晦暗的潮湿的黄昏里,高里奥的棺木上仅仅盖了一块尺寸不够的脏乎乎的黑布,连棺盖都没有,葬礼上没有排场也没有亲朋吊唁,两个女儿忙着参加舞会,只打发管家来为父亲送葬。掘墓工人匆匆忙忙用土掩埋了那个简陋的棺材,他们不知道这个可怜的老头曾经是辉煌一时的百万富翁。

  巴尔扎克用极力渲染的大环境告诉读者,高里奥的“毁灭”不是“个人的不幸”,而是金融势力冲击旧的宗法观念,金钱的利害关系取代了骨肉之情的悲剧。掩卷思考,我不禁想起了我们这个时代流行的一个名词:啃老族。

  就在前几天,我曾经在网上看到有个年轻人逼着寡居的母亲给他买房娶妻,母亲实在拿不出房钱,被儿子逼得跳了楼。而我看着这个新闻时,电脑下方显示出许多类似的新闻提示我浏览:某某因为母亲不给钱,用刀子将母亲刺死;某某因为父亲不能满足他买豪车的愿望,杀死父亲并点火自焚……一条条新闻看下来,看得我触目惊心。金钱的利害关系再一次取代了骨肉之情吗?

  我不知道网上那些新闻里每个家庭的详情,只是看到了残酷的结局。这些悲剧是不是高老头式的悲剧呢?我不得而知。读着这些人间悲剧,我想到的却是我的父亲,一个为生活起早贪黑,勤勤恳恳,老实巴交的父亲。他和高老头有着同样的父爱,只是他没有昂贵的嫁妆,但他用自己的行动,让我得到了比金钱更珍贵的东西——

  我的父亲是潍北平原上一个普普通通的男人,善良,憨厚,老实,木讷。一辈子平平淡淡,却也真真实实。在我很小的时候,不善言辞的父亲就像个隐形人。我与院子里的鸡追逐,与看门的狗嬉戏,甚至去栏圈里给吃饱了就睡觉的猪挠痒痒,也不去注意父亲是什么时候出的门,什么时间回的家。那时候,母亲就是我的整个世界。关注父亲,是因为父亲和母亲吵架——吵架的原因是因为父亲看书。

  父亲看书是在晚上,吃过了晚饭,等到亮晶晶的星星镶到了天上,一天的活计都结束了,父亲才能拿起他的书对着灯火和豆粒一样大的煤油灯,进入那个一行行码起来的世界。那时,我躺在土炕的被窝里,挤着腮帮子,流着哈喇子,像栏圈里的小猪一样睡得甜甜美美。

  白天的父亲没有时间看书,知道父亲看书是因为母亲和他怄气——两个人小声地吵架。先是奶奶“当当当”地敲煤油瓶,冲着正在灶间烧火做饭的母亲的脊梁,用一种四平八稳的口气说:“火油用得越来越快了,这大晚上的不睡觉点灯熬油的干什么呢!三毛四一斤的火油这才用了几天?真不知道这日子该怎么过!”母亲认真地烧火,一只手往灶膛里添草,一只手将风箱拉得像京剧里的二胡,火塘里的火将母亲的脸映得红红的。到了晚上,父亲对着灯火如醉如痴的时候,母亲会虎了脸,一把抄过父亲手里的书斜着撇出去,然后,一口吹灭了那盏喝油的灯。

  和奶奶住在一起,孝顺的父亲是不会惹奶奶生气的,他和母亲吵架的方式非常低调简约。母亲虎着脸,父亲先是急赤白脸地小声解释什么,后来就是腆着脸跟在母亲身后,信誓旦旦地下保证,再低声下气地要回那本被母亲没收了的书。有着油墨旱烟和腐烂气息的书,让沉默寡言的父亲像做错事的孩子一样在母亲面前服软说好话,真是神奇,我对书的内容产生了极大的好奇和兴趣。那些被母亲扔到地下,又被父亲捡起来当宝贝的书是《红旗谱》、《红楼梦》、《隋唐演义》、《杨家将》、《三国演义》、《岳飞传》,当时这些书籍流传于乡间,被那些粗糙的侍弄田地的大手抚摸传递,又沾了许多人的口水,熏了许多人的旱烟,老旧的就像出土文物。父亲从别人那里借书阅读。在我认识几个字的时候,就开始翻阅《红楼梦》和《隋唐演义》,这两本书父亲读完后,舍不得还给人家,不知道用了什么贵重东西跟人家换的,一直留在家中,视如珍宝。等我也爱上读书的时候,母亲一边用慈爱的眼神瞅着我,一边用话语敲打父亲:“一个大书虫子又带出一个小书虫子。”母亲却从来没有夺过我的书,想必她心里知道读书的好。父亲则是用一种纵容的态度给我借书,并给我讲解书里的故事,让我知道什么是好人、什么是坏人、什么是忠、什么是孝;什么是善良和正义,什么是责任与担当,最重要的是父亲让我知道,书里有着一个广阔的精神世界。

  有了阅读的爱好,久而久之就成了一种习惯,这种被父亲潜移默化的阅读习惯,是父亲送给我这一生最好的礼物。它陪伴着我走过少年,青年,到今天的中年,它让我内心充实,懂得感悟,懂得感恩,懂得如何去面对世间的诱惑和虚荣。父亲没有给我八十万的嫁妆,却借用书里的智慧给了我一个富有的精神世界,让我成为一个用灵魂的走路的人。只有用灵魂走路的人,才不会像高里奥的两个女儿那样,为了虚荣失掉人性。

  我家住在抽纱大院的时候,门卫刘大爷每逢看到手里提着几斤绿豆、几棵白菜,或是一大包馒头和应季的玉米小麦的乡下人走进宿舍大院,他都会主动问一声:“是不是找小布家的?”

  十之八九的来人会扬起被海风吹成紫红色的脸膛:“嗯呐。她家里人在家吧?”

  “你们老家亲戚真多。”刘大爷不止一次这样和我感慨。

  是啊,我们老家的亲戚真多。我没有告诉刘大爷,论亲戚,那个村子里只有三叔一家人了。来的这些亲戚,是当年与我父母有着互相帮衬情意的“后天亲人”。东家一瓢米,西家一瓢面的情意,在多年的相报中就成了“亲戚”。

  每年的春节和中秋前父亲都让弟弟陪他回趟老家,除了父亲坐的地方,车子其他的空间都用来堆放礼品,后备箱总是勉强扣上盖子,父亲还是说:“这点东西拿捏不着,不够分的`。”

  如果和父亲说:“要不,你不要回去了吧,腾出地方可以多拉点礼品,让弟弟自己回去。”

  父亲肯定急眼:“只要有我,就必须回去。人怎么能说话不算话,我不回去让你二爷怎么想?是我不中用了?还是忘了恩情?”

  怎么能忘了恩情呢,父亲千嘱咐万叮咛的话我记得清清楚楚,有关二爷的故事我也记得清清楚楚——

  那年夏天,我五六岁的时候,家乡大涝。天上的每一块云彩都装满了雨,只要不怀好意的风轻轻一吹,云彩稍微一倾斜,雨水就像开闸泄洪一样浇下来,湾满了,沟平了,到处是明晃晃的水。院子和街道被浸泡得就像酒足饭饱后的肚子,再也吃不下一滴雨水,天上的雨水落到村子里变成滚滚洪流,携带着泥土碎草树叶的浑浊,在街上浩浩荡荡。

  那天下午,白茫茫的雨又占据了世界,天和地被雨水交合在一起。闪电“唰”的把雨切开,惨白的照在树上、屋顶上和父母身上。父亲穿着家里唯一的军黄色雨衣,挽着裤腿,赤着双脚,站在暴雨中,左手拿着一把斧子,右手拿着一根铁钎和母亲大声说着什么;母亲身上披着一块透明的塑料布,上面的两个角在脖子下打了个结,头上戴着一顶八角斗笠,她左手拿着家里的洗脸盆,右手握着一张铁锨,身上的衣服早就湿透了,合着雨水贴到身上,她仰着头费力地想听清父亲的话。我站在门口,头上也戴了一顶大大的八角斗笠,站在父亲用沙袋垒起的门槛后面,探头看着雨中的父母。一个闪电下来,我倒退几步缩到屋里,等雷声过去,我再扶着门框探出头。我大声呼喊着父亲和母亲:“快进屋来呀!”声音从我口里出来,马上被雷声和雨声吞噬了。

  这时,茫茫中看到大门口一股水流跟着一个穿着雨衣的人涌进来,这个人手里拎着一把铁锨,蹚着院子里的水走到父母身边。三个人在瓢泼的雨里打着手势大声吆喝,后来看见那个人拿过父亲手里的斧子和铁钎,蹲下身子将铁钎放到墙根用斧子“砰砰”地往墙里砸。父亲冲着母亲吆喝了几句,拎着铁锨急匆匆奔出院子,雨水被他激起两道浪花。院子里的水在父亲垒起的沙堰上慢慢长高。雨还在瓢泼,父亲在大门口垒沙袋,母亲拿了脸盆去大门口向外舀水。不知道过了多少时间,当水边与门口的沙堰一样高时,我听见那个人惊喜的喊叫。在大门口的母亲扔了脸盆跑向墙边的那个人,然后,母亲和那个人一起拿了铁锨走出家门。院子里的水在慢慢消减,我在沙堰上看格外明显,本来在沙堰上向屋里舔着舌头的水,一丝一丝在下降。

  父亲说:“那天要不是你二爷过来,我们家非淹了不可。你二爷拆墙洞比我在行。他墙里凿洞,我去墙外相同的位置凿,洞打通后,又顺着洞挖了一条比院子低很多的排水沟,我们家才逃过了水淹。”

  二爷住在村子的高处,平时无言无语,很少和村里人有联络。他那天去我家纯属偶然,倾盆暴雨让他在家里坐卧不安,心神不宁,他扛起铁锨想去东边的地里看看。路过我们家大门口时,发现雨水打着漩涡往我们家里去,情急之下蹚进院子,冒着暴雨拆墙凿洞,帮我们家度过了水灾之患。从那以后,逢年过节,凡是我们家里能吃上的东西,父母亲都会打发我给二爷送一份过去。父亲无数次地叮咛我:“你要记住了,你长大后不管到了哪里,回家看父母,就要去看看你二爷;吃的东西,有父母一口,就有你二爷一口。”

  我们搬到县城后,每年的中秋节之前父亲就把爷爷奶奶接到我们家,一直住到春暖花开才被叔叔接回村子。回家探亲却成了父亲和“后天亲戚”们之间无声的承诺,一做就是几十年。

  金钱是否取代了亲情?在我这里是否定的。大环境的熏陶我们都在面对,拜金主义的泛滥、正邪的混杂、善恶的交织,冲击着当下的每一个人。在物质的沦陷里,精神更需发出明亮的光芒。如果,高老头不是忽略了灵魂的雕刻;如果,那些悲剧的父母先给了孩子精神和品质上的熏陶,悲剧是否还是悲剧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