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在满汉全席散文
冬
某月某日
习惯了早起,即使有寒意袭,即使窗外的天还暗暗的,与黑夜甚至没有什么大不同。依然轻衫披上厚厚绒褛,轻轻踏行于灶前厨间,而那人,正在那端睡得正酣,形如某种象征性极强的动物。
泛起晕色的灯光,是我执意安置的,这样在任何时候打开便不会惊扰他人。臃肿的衣褛裹着纤瘦一些的自己,轻松忙碌间竟然为自己美言,那样的灯光下,一定有种我见犹怜。瞥一眼那端,那个应该知怜的人,昨夜又是忙到很晚才回,此时,正目尚未视到,深眠而无机会来怜。不过,即使那人真的站在面前,大概也会习惯了这副样子,那怜,只怕是最初见时的一瞬难得。叹一声,尘世累及岁月,怜便在心底蛰伏了。就如我对那人的怜,亦早已无从说出口。
依然轻盈,心与身体,于是,身手也算娴熟。昨日买的小笼包,已然蒸得冒起了热气,最喜欢这样的时候,凉寒被这样的温熏暖了。将前日家人快递来的纹蛤经沸水略煮,切了红绿的辣椒备着,再将经嫂子那里现学来腌制的小黄瓜洗好,片片切来,连刀不断。那边的锅里,加了麦片的白米粥已然沸了起来。厨房内不见半丝油烟,只微白的水气,扑着我的身前身后,又让我想起小龙女的清逸如仙以及飘忽白衫。
天微亮时,那人也该醒了,不是我叫醒,而是每天闹钟要唤他起来,匆促的时间总让他不能贪睡。幸好,人未见憔悴,依然初见时那般温润的颜。
那人洗漱过后,已然桌上摆好。小笼包真的如售货美女所说,晶莹剔透的面皮,里面蔬菜的颜色都看得比较清晰。纹蛤已然凉拌过,与红绿色的辣椒丝一起,衬得它原本的颜色竟多了一些鲜白。小黄瓜被细细的片片垒起,一层一层的塔状,其上嵌上一粒红色樱桃,看起来翠绿间中有皙白还有红顶,真一座小小亭阁一般。那晶白微现甜意的白米,是家乡的特产,与麦片相煮,略略现了浓稠,店家说,麦片可以软化血管,那人曾说,我提前为他预防老年症状。那最初与他一起购置的略小的白瓷碗依然洁净如新,闪着光泽惹人手间转拈,将粥盛于其中,不待食已然生了一种亲近的欢喜。
那人说,这切瓜片的刀法越来越日臻出神入化了,言下大有我会剔骨不留痕的味道。我闲闲的说,嗯,要切得薄才有利于美容,你吃的那几片恰恰刚被我用来美容过的。那人手中筷箸一顿,大概常吃那麦片粥起了作用,立即醒悟的嗔了我一眼,继续大吃。
轻白的水气早散了,但空气中竟依然暖着,静静之中听到他咀嚼瓜片的脆响声,唇在埋首吃粥时,现了笑的花容。
春
某月某日午
终于能够有个休息日,心下叹着满足。我是有双休日的,是那人不常有,因忙碌,常常一年下来也不曾见过几个休息日里家中会有他的身影。终于不必再一个人糊弄着面包来吃,终于不必再一个人独自街上闲转,于是,心甘情愿的手间忙碌,足下在厨间生风。
那人来厨房傻傻站立时,早被我哄入了书房,于是又窝在那里闲闲的看书,听着音乐。那人喜欢音乐,我那一点点可怜的乐理知识以及略略的欣赏能力都得益于那人的言传身教,只是,这教受的机会是越来越少了,高原的氧气一样稀薄。
家乡是个水产品富饶的`地方,拿起两块整理得干净少骨的鱼,那是刚刚家人捎带来的,包装得精致,知我不敢收拾鱼身,所以一直送这种整理完好的托人带来。自小跟父亲学会煎鱼,手法老到,只是跟了那人后,又加了此地的煎制方法。炸至金黄,加入多种食材熏制一下,之后淋上黑醋,这样的鱼便会饱满多汁,皮脆肉嫩。那人喜吃鱼,但因他忙,吃的机会却很少。
春来虾上市,对虾拿来烘烤,最不喜欢的一道程序便是剔除虾线,幸好那人早已为我做好。放在多种材料中腌制,半小时后便放入烤箱中,方便快捷,那人曾因我做这道菜而赐我一号:懒人,我曾挑衅的说,即使懒,亦是懒厨。
那人不喜吃肉,但,久不吃肉终也不是有益的,我总是对他说,有食用者,必有其利处,他对此不以为然。不过,幸好,偶尔的做来,他倒也赏个面来吃。做个红烧肉,那是早起后不久就开始熬炖的,此时,已有了酱香溢出。
此地常有蒿苣,最初还不识得这种菜。常将它用做凉拌,切成薄片,摆成花的样子,从书上学那是兰花的样子,叫兰花翠玉,那人偏总说我切出来的摆出来的,不像花,像翠意雪堆,幸而,还算懂得调色,浅绿色下,切四片桔片来衬。
油菜香菇是最家常的菜,挎着竹篮出去半天,也只买得这点青蔬回来,实在不知吃什么素菜,只想到怎样为那人补补过累的身体。清炒下来,加上腰果和家乡的虾仁,算是对喜吃素的那人有了个交待。
终于成席,请那人入座,再端上春季正兴的菠菜鸡蛋汤,热热的汤气溢满桌,便掬了温馨的聚餐之意。那人说我,越发会装饰菜色了,熏鱼叠起,装点于顶上一点香菜叶的绿色。烤虾也缀了点绿色的装饰,还有那红烧肉,盘边饰有剩下的几棵用水淋过的油菜,花瓣状摆置,菜根已被除去,镶上红色樱桃,好似家里樱桃太多,每每用来点饰。蒿苣仍是不太见长的刀功,幸而淡翠新嫩,桔片也鲜,生生出了好彩头。油菜被摆成大头娃娃般,圆稚可爱,菜叶处由香菇来遮,又有腰果及大粒的虾仁,粉、黄、绿、墨,煞是好看。
那人说,吃下这顿,大抵这身形也会换了个样子。我抬头,很可爱的笑着,话语却喂了毒般:大抵,某动物早已与您相契得紧。
掠过一抹似有似无的笑,那人低下头开始与那被我掺了香米的白米饭战斗。我未注意间,头上轻轻挨了一筷箸。抬起头,那人无事人般,唇边因刚吃了一块肉,而残存了些许油渍。眨眨眼,眨掉朦胧,我的眸中是全新的惬意。
秋
某月某日晚
那人脸有倦意,却并未完全表露出来,我知道他有多累,这么早回来已属希罕了。让他先安坐一下,递上一杯热水,不想让他饭前喝茶,转身已然着手晚餐。
秋时,正是家乡稻黄蟹肥时。为那人便做一顿难得在家尝到的蟹宴吧。
用去掉顶壳的鸡蛋装满蟹粉蒸炖,等得出锅时金黄鲜香,并混着蛋白来吃,别有一番味道。最拿手的其实是清蒸蟹,记得那时在家乡,秋时蟹爬满池满地,随时清蒸一锅来吃,餐中可当菜色,餐后可当闲食,最喜没事时取蟹钳蟹爪来吃,满桌的蟹壳,红红黄黄的,热闹一场。
蟹肉还可炒芦笋,这是新学来的菜色,先由那人来个最初品尝吧,反正习惯了那人的不挑剔,即使难吃,亦从来不曾透露出半点,只由了我自己来发现,这样的食神,大概再难寻了。
前段时候曾经电话里向嫂子学了南瓜饼来做,今天便做几个让那人来尝,且在饼面上沾上白芝麻,炸至金黄而不焦时,很惹人眼。
轻轻唤起那人,手慢了些,好似都要睡着了。拉着那人洗了手换了衣,安心吃晚餐,席上的蟹着实让那人一怔,故意问道:蟹子丰收了?懒得理他的调侃,除了那一桌的蟹,又端上一盘清炒虾仁黄瓜,知道他喜素,算是填补一下他的口欲。
吃到一半时,端上水果拼盘,草莓红苹果绿桃子粉还有切了块的小西红柿,拌了蛋黄酱与芝麻酱,加了少许的盐和糖。那人说我弄了个蔬果店。不过,看他饮着点点红酒,好似疲累消了泰半。
餐后,为那人沏上朋友捎来的黄山茶,我并不似那人一般喜饮茶,也说不好茶的品种,清茗一杯,只为求能解了他尘世的烦嚣。我却在一旁手拿着冰淇淋来吃,那人说,某人的爱好似乎处于儿童期未开化。我认真的说:冰淇淋开始化了。
未看到有月,阳台上并肩,暗夜有星,仅稀稀疏疏的几颗,这便已足够,就如我与那人,并不拥挤的却同时挂在这一片天空。
夏
某月某日夜
因那人的经常晚归,我已习惯了浅眠。有动静响起时,我知道那人回来了,回头看一下时间,已然夜半已过。
不知道为什么人与人之间要设置这么多道战线,一次次应酬,总被我看作是一场场战斗,幸而,那人从来都是无伤亡而归,酒池宴林里,向来清醒。
我起身下厨,那人拦着,直说不饿,我却习惯了为他忙碌,即使深夜里的下一碗面。几分钟后,青花瓷碗中盛着热气微扬的绿茶荞麦面,伴着细细的绿茶香。面汤是特意学来熬做的,酱红色,面色微暗,因是荞麦,面上撒了点点葱花和菜叶,檀木筷箸放在碗旁,只等那人伸手来取尝。听那人大快朵颐的细微声音传来,我转去厨间用狭长的白瓷碟盛上前日买回的椰青,已打成泥状,上面撒上小块西瓜,旁边再撒些青豆和笋丝来衬,窄窄的空间里,竟盈出了清凉色,像夜风将夏的暑气消了。
夏夜,如薄荷,那些曾经的记忆被咀嚼到的清新和微凉唤醒。那人曾让我学来做菜,做个最称职的厨娘,我曾大言不惭,做满汉全席与他。那时,他未娶,我未嫁。满汉全席,据说有108道菜色,大概我今生也学不来。那一席宴是清帝的奢华,据说流席三天而不散。我自有我的满汉全席,一席亦奢华,与那人相守的奢华,我与那人,曾经互约,三生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