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不会教书的教书的散文
看了文章的题目——《一个不会教书的教书的》,你也许会觉得,这样评价老师,是不是过分了点,不客气了点,不礼貌了点?绝对不是,因为我也是老师,这里是就事论事,就人说人。
这位老师姓穆(姓氏为匿姓),我们就称他穆老师吧。穆老师在学校工作了好几年以后,我才去学校的。按照惯例,有新老师来,学校要进行一次示范性的观摩教学,听听老教师的课,让新来的老师学学经验。经过研究,执教老师就选中了这位穆老师。
当时,学校领导,校长主任,各教研组长,年级组长,全校十多个班的语文代课老师,连同这个班的学生,少说也有百十号人吧,黑压压地坐了一教室。我是新来的,是生手,也是这一次的培训对象,想学点经验,于是便找了一个靠近讲台的地方坐了下来。
穆老师挺认真,准备得也挺充足的。他提着一面事前准备好的小黑版,小黑板上密密麻麻的写满了这一课要认读的生字,生词,还有这些生字生词的注音和解释。接下来,他打开厚厚的教案本,准备讲课。
谁知,他刚把小黑板挂上墙,斜刺了就杀出了无数个小程咬金!——一个小学生不经允许,倏地站了起来:
“老师,那个字的拼音写错了!”他用小手指了指黑板。
“还有那个字,左边的?”又一个小学生站了起来。
“还有一个,上面的……”
“还有一个……”教室里一窝蜂样的乱!
他连忙转过身,在小黑板上仔细地搜索起来……可是,不知道是他的眼慢(视力迟钝),还是心慌意乱,还是其他的什么原因,半天也找不出这个写错了的拼音!这时候,教室里热闹了:热心的学生们不断地给老师提醒:
“这里!这里!”……
“那里!那里!”……
这一下,他更六神无主了!他胡乱的找着,改了这个,学生们说:“不是!不是!”……
涂了那个,学生们又喊着:“错了!错了!”……
最后,有一个学生急了,他三步并作两步,跨上讲台,置老师于不顾,自作聪明地改起来了!
我们的这位穆老师急懵了,脸憋得通红,青筋暴起,额上涔出一堆堆的汗,眼睛都弄迷糊了。
事后大家才知道,他根本就不懂拼音,小黑板上的注音都是照参考书写的。既然是照猫画虎,照葫芦画瓢,他哪里知道哪是老虎,哪是瓢;哪是葫芦,哪是猫呢?——哪个写错了呢?
最后,还是主任替他解了围:“同学们,老师刚才是想大家去改错,现在大家上自习,自己去纠正,下一堂课老师再检查。”
当时,穆老师可急得流汗了,我也替他急得流汗了,相信大家都不同程度地替他流了汗。听主任这么一说,大家都松了一口气,穆老师红着脸如释重负!
这一堂的观摩教学课就这样弄砸了,但是,作为程序,事后还是开了个座谈会。座谈会上,有人给穆老师提了个醒,出了个注意:“以后如果遇到类似的事,不懂就不要装懂了,你干脆来个猪八戒倒打一耙,反过来考考他们,让那几个举手的上来改不就行了!改对了,表扬,表扬;改错了,再批批他们。”
这位老师恍然大悟,茅塞顿开!他拍了一下膝盖骨:“我怎么就忘了呢!以后……以后……”以后他到底怎么讲,怎么错,我不知道。反正,以后学校也再没有组织过老师听过他讲的课了。
我相信他不是什么“恍然大悟”,也不是什么“茅塞顿开”,他压根儿就缺这一窍,没那个急转弯。
这一次出了洋相,以后他谨慎多了。记得有一次镇教委组织了一次教师考评,也就是说组织老师进行了一次专业课考试。我和穆老师都是教语文的,自然考语文。语文考试题除几道常识考试题外,还要求教师写一篇“下水作文”。
就他自己说,这道题对他不算什么难事。因为我们这个地方号称“水乡”。河流多,潭水多,小溪流多,水田更多,他经常下水干农活。“下水作文”和“下水干活”虽说不是一码子事,不过,不也就是站在水里作文呗!目的不就是考考我们这些“知识分子”有没有“稼穑之难”的概念呗!
恍然大悟之后,他运筹帷幄,构思了一篇情文并茂的“下水作文”。
大意是这样的:“下水作文”很不容易,这是考验一个人精神和意志的试金石。他现身说法,举了一个例子:一次他在稻田干活,站在没膝深的水里写作文。时值盛夏,蝉在树荫里不断的叫,天气又闷又热,他汗流浃背,衣服都湿透了;水里的蚂蝗、水蛭不断地叮他,咬他;稻田里到处都是蚊虫、飞蛾对他进行骚扰……但是,他不把这些困难放在眼里,坚持写完了这篇“下水作文”……
还别说,他的这一篇“下水作文”还轰动不小,他也一下子成了“名人”!茶余饭后,人们都把他的这篇“下水作文”当做可口可乐似的品味道!
尽管这样,他还是照样地教着书,照样的教育学生。这期间,上级教育部门也进行了多次教师培训,也进行了多次的教师考核。不知是他的神通广大还是另有奇招,他每次都能过关斩将,关关闯过。
大概到了90年代初的时候,市教育局在我们县又进行了一次教师过关考试。目的是把合格的教师转为公办教师(正式教师),不合格的淘汰掉或者是令其改行,或者是让他们继续留任民办教师(当时民办教师待遇非常低,每月只有34.17元的工资,同行戏称“3417部队”)。
依据教龄和其他条件,穆老师也具备考试资格。这一次,虽然没有写什么“下水作文”,但还是给可口可乐了!
原来这次语文试题里有一道测试“四书”的判断题,题中共有十个汉字,判断那一个汉字是形声字,那个不是。是,打“√”;不是,打“×”。
可是,他竟然阴差阳错地全弄反了!是形声字的`他打“×”;不是形声字的他打“√”!
这是一道基础题,分数比例也占的大,共十分。结果他得了一大大的“0”!
事后有人提醒他说,你怎么这么老笨呢?你把它全打“×”或者全打“√”,也捞几分呢!你怎么判断得这么“准”呢?红幼班的娃娃都不至于这样呢!
他不说话,只是挠着脑瓜子。这样简单的题,这样简单的事都做不好,他怎么解释呢?还教书育人呢?
这次考试之后,90%的民办教师都转正了,只有他和很少的几个教师名落孙山。
之后又过了不长时间,为了提高教师素质,选贤任能,各校之间又实行了教师招聘制,实行双项选择:校长选聘教师,教师选择学校。这下子,他成了足球!被踢来踢去的,各校的守门员——也就是校长,都把球门把得牢牢的。不要说往里踢球,就是抱着球闯门儿,也不得其门而入!还双项选择呢,他是校校“全选”,可是没有一个校选他!
最后,他发挥了自己的特长,走了“门子”,究竟老教师了,通过人情,教委硬把他塞进了二小。
二小的校长虽说面情软,怕得罪人,但是用人这一关还算把得严。门关得比谁都紧,说什么也不肯要人。说来也巧,当时各校都搞勤工俭学,办经济实体。穆老师自告奋勇,说他有一位亲戚在西安收购站管事,建议学校收废品,他管理,保证让学校赚个屯满钵满!校长心里乐开了花,于是他就名正言顺地被二小选聘,正儿八经地当上了二小收购站经理。
但是,二小地处偏僻,来这儿卖废品的人没有几个。穆老师“新官上任”,很没面子。为了“一炮打响”,“一夜走红”,搞出点名堂,他每天就把架子车拉到公路边,车上高高地竖着一面大招牌,上面赫然写着:“二小收废品”!他自己戴顶耷拉草帽子(怕熟人看见不好意思)蹴在架子车的一边。
还别说,这一招还挺管用。以后的日子,卖废品的源源不绝而来。因为这里比较偏僻,贼赃货还收的不少(学校不允许收贼赃货,但是,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也因此发了不小的财。后来,生意慢慢多了,他也觉得这样招徕生意不体面,有辱斯文;另外,他的这张“二小收废品”的广告牌,也有点弦外之音,容易叫人误解。后经学校同意,他就在学校坐地办起公来。
后来,办实体的风刮过去了,他在二小的根也扎稳了。于是,他重操旧业,又教书了。
陆陆续续的,比他进校早的,比他进校晚的,都转成公办教师了,唯独他还是一个老民办。直到二十世纪末,省教育厅才行文,把教龄在25年以上的教师,无条件的都转为公办教师。他当时的教龄是30年,“媳妇”终于熬成了“婆”,他终于成了正果。
行文至此,有人会提出质疑:这样的人怎么都教了书,成了教师呢?一点都不奇怪,这位先生进校教书的时间是在70年代初的那个时期。当时的政策左得可笑,左得可怜。整天的批邓,整天的反击右倾翻案风。大字不识一个的贫下中农都进学校当了校长,这位念了几天中学的莘莘学子(只念了几天,因道德败坏被学校开除),进校教书当然理在情中了。更何况穆老师有背景:家叔是大队干部,他家经常住着上级派来的驻队干部,颇有几分姿色的老婆对驻队干部侍候得又特别周到,又特别殷勤。各种条件成就了他,于是他就进校教书了。
(附注:后来,他没有到退休年龄就提前退了。他对人说,校长“关心”他,让他提前下岗休息。当然,这其中的潜台词尽在不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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