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鸦老,永远的牵挂散文
85年前,一个13岁的男孩跟他的姑妈去了印度尼西亚工作。在那个动乱的年代,无论留在中国,还是迁徙到别国,都是危险的。一个天真的男孩在三千多公里水路上,到底有着怎样的憧憬,又有着怎样的不舍呢?或许,彼时的他只知道坐船是一件有趣的事。
那个13岁的男孩就是我的伯公,去了印度尼西亚后,没有回过国。太公去世时,他没有回国,太婆去世时,他也没有回国。直到他的眼睛看不清字,手写不了字,他与中国的亲人彻底失去了联系。
我在读初中时,就熟悉“万鸦老”这三个字。伯公住在万鸦老,他跟爷爷常有书信来往,我常帮爷爷写信封上的地址,地址要写英文版和汉字版。那时我就知道万鸦老住着我的亲人,万鸦老是爷爷永远的牵挂。
伯公在印尼生活了80年,其间由于印尼华人聪明能干,一度控制了印尼的经济命脉,受到印尼政府的排斥,不允许华人说中文,不允许寄钱来中国,甚至强逼华人改名换姓。后来,印尼华人几乎不参与政治活动。伯公就这样忍气吞声地生活着,他的十个孩子都不会说中文。1990年8月8日印尼与中国恢复外交关系起,印尼华人便可以自由地说中文,自由地出入境。几年前,伯公打电话回国,勉强凑出的几句中文,像一条残疾的河流,趋于干涸,惨不忍睹。伯公无数次想回中国看看,年轻时没钱没自由,老时看不清走不动,拖了一年又一年,终是回不来了。而今,他留给中国亲人的就只剩下一个住址。
两年前,父亲从一个同乡人口中得知,他家也有亲戚在万鸦老生活,而且经常回中国,会说中文。于是,父亲向那人打探伯公的消息,恰巧那人认识我的伯公,父亲喜出望外。那人说,我的伯公在三年前已经去世,还说如果我们有机会去万鸦老,就带我们去见伯公的儿女。
6月13号,我与父亲、叔叔、妹妹、同乡等二十人一起前往万鸦老寻亲。
由于下大雨,飞机延时起飞,在清晨四点才抵达美娜多机场。这是我见过的最小最简陋的机场,地板、检验台、洗手间、灯等都是陈旧的,美娜多经济的落后显而易见。
我们刚踏出机场,就听见一个女人向着我们大声呼喊,几个老乡激动地奔上去,与她拥抱。原来是老乡的表姐,一副黑框眼镜、一个精致发夹把她衬托得温文尔雅,她礼貌地用不太流利的中文向我们每个人问好,她的热情和亲切一下子就把我们之间的陌生感消除了。我们跟她上了车,往酒店的方向驶去。
天色微亮,下着细雨,周围灯光稀疏,街道两旁的店铺和人们还在休眠中,汽车奔驰在公路上。路上甚少高楼,大多是一层的铁皮顶房屋,偶见几层高的商业楼和酒店。老乡的表姐说,这里曾多次发生地震,为了规避风险,大多数人住矮房。置身在这安静而陌生的城市,想着有亲人住在这里,一种温馨的感觉油然而生。
6点,到达LION酒店。万鸦老又叫美娜多,位于亚洲与大洋洲的交汇点,是个美丽的海滨城市,经济不算发达。据说这里有未被破坏的原始地貌,岛上海下美不胜收,是优质的峭壁潜水地。酒店门前就有一条海,海面雾朦朦,海风清爽。我们进入酒店,在六楼寻找自己的房间,绕着东南西北转,用了十五分钟才找到我们的房间,如此宽阔的酒店还是第一次见!洗漱后,我们到酒店一楼用餐,白粥、面包、鸡蛋、面条、青菜,食物的种类与中国相似。美娜多几乎每天都下雨,长年水温保持在摄氏28度左右,饮食比较符合中国人的胃口。
餐后,我和妹妹走出酒店,走近大海。眼前是一幅明媚而悠然的画,举目远眺,海天相接,天蓝,云白,远山如黛,海石安静地躺在海边,海风吹动我的发丝和黄裙子。9点,老乡的亲戚打电话给叔叔,说带着伯公十五个子孙很快到达酒店。我们马上在酒店门口集合,满心期待地望着路口。
一辆汽车停在我们面前,一群人从车里出来,我们都激动起来,跑上前去打招呼。当我们看见那个长得跟我父亲相似的男人时,体内的血液沸腾了;当我们的手握在一起时,眼睛迅速湿润。由于不懂对方的语言,只能由老乡的亲戚给我们翻译,眼前的亲人,有叔叔、婶婶、姑妈、姑丈、弟弟、妹妹,侄儿侄女。与父亲同辈的,鼻子长得一模一样,细看便认出是同一家人。
大家都表现得很热情,毫不设防,一边说话一边拍照,气氛很和谐。这些亲人,不了解中国的历史和近况,一直以印度尼西亚人的身份生活。即使如此,我们之间的血缘关系是无法否认的。我们知道,我们身体里流着中国人的血,我们的祖先睡在中国的泥土里,无论相隔多少年代,无论相隔多远,都是名副其实的亲人。
老乡的亲戚,我们管他叫杰叔。他说中文也不流利,但他极其认真地给我们翻译。在万鸦老,他自己开店卖建筑材料和装修材料,经济条件不错,虽然他出生在万鸦老,但从小受父亲影响,热爱中国,乐意帮助印尼华人。在印尼的六天行程里,杰叔几乎全程陪着我们,使人感到十分亲切。
杰叔的哥哥也开车来接待我们,我们坐上他的车,先前往他的家。印尼的驾驶座在车的右边,在马路上行驶是靠左行,这与中国的行驶方向相反。马路上,几乎看不见有红绿灯,人们习惯礼让,在车多的路段也不会堵塞不前,只是缓慢前行。
一路上,房屋的外形相近,色彩明艳,大多是铁皮顶,有院子,有围栏,或多或少种着花树。让人感到惊讶的是,一路上见到无数坟墓,这些墓地并不偏僻,有的在山脚,有的在田间,有的靠着生人的房屋而建。这些坟墓的色彩跟房屋相似,造型漂亮,有的坟墓还摆着电视,电风扇,开着灯,俨然一间生人住的屋,没有一点儿阴郁怪异之感。这使我意识到,生与死的待遇,竟然那么相似。
车在杰叔的哥哥家门前停下,打开车门,不禁让人眼前一亮。一座二亩大的别墅,敞开大铁门,躺在蓝天下。门口种着几棵荔枝树,院墙边种着棕榈树,矮处盛开着很多不知名的花,右边一片绿油油的草地,一群鸟儿在草地上追逐。进入大厅,中式结构与西式装修风格结合,显得端庄、简洁、大气。看见华人在这里的生活水平如此高,我深感欣慰。
离开杰叔的哥哥的家,我们准备前往我家亲人的家。
车子绕着弯弯曲曲的马路前行,经过热闹的街道,来到一个相对安静的住宅区,在一个小平房门前停下。刚才在酒店会面的亲人比我们先到家,他们听见车声,马上出来迎接。我站在门口,深情地望着这间伯公住过的小平房,门口一棵金桔树上长满了桔子,在阳光下闪闪发光,树下的叶子随意地铺在地板上。院子里,一盆葱苗、一盆万年青在角落里安静地长着;一只水桶装满了水,桶壁上长了青苔;一个晾衣架靠边立着,上面挂着大人和小孩的衣服;一个柴房里堆着杂物和木柴,使人想到中国农民家里的厨房。在客厅的门口,一个陈旧的铁门牌歪斜地挂在窗框上,这个熟悉的地址,曾无数次飞翔在两国之间,传递着亲情。它是伯公经历过多少磨难才建立的家呢?
进入客厅,墙边整齐地摆着一套陈旧的西式布艺沙发,左边一张木桌上放着太公、太婆、伯公、伯婆的相片。我凝视着眼前的照片,思绪飘回三十多年前,弯腰驼背的太婆,坐在天井里,时而发呆,时而口中念念有人,她又在思念远走他国的儿子了!在太婆咽下最后一口气时,依然看不见伯公的身影,这是一个母亲多大的遗憾啊!而伯公只能用这种方式,把父母的相片从几千公里外的家乡接来身边,日夜守着他们,死后与他们坐在同一张桌上。我能理解伯公生前思念父母的痛苦和无奈,他离开父母时仅仅十三岁,他的艰苦,他的成长,都是他一个人的独角戏。想着想着,我的眼睛湿润了……
姑姑拿出两个相簿递给我们。我接过一个相簿,打开扉页,惊讶得合不上嘴,原来这是给伯公办丧礼时拍的照片。伯公仰卧在棺材里,身穿崭新的黑色西装,面色苍白,头发稀少,眼睛紧闭,头微仰,一副安祥的样子。子女们站在棺材旁与伯公合影,场面庄重感人。我虔诚地一页页地翻动相簿,心情渐渐平复,进一步感受到生与死的相似。
伯公生下十个儿女,儿女又生儿女,如今这已是一个有几十口人的大家庭了。伯公经历过苦难,忍受过思念,也享受过天伦之乐,这样的`人生算是丰满的。一个人无法摆脱命运,也无法选择生活的年代,但必须努力过好当下的生活;一个能把十个儿女养大的男人,本身就是一种成功!
离开伯公家时,一个弟弟跟我说,门口那棵金桔是伯公亲手种的。我伸手摘下两个金桔,揣在手心里,像揣着旧时光,慢慢地感受,慢慢地回味。仿佛,伯公站在我身旁,跟我说着童年的往事。
第三天早上,杰叔开车,把我们带到一个村庄。
在村口下车,见村口有一间屋,屋外坐满了人,所有女人头上围着头巾,身上披着薄纱,神情严肃,说话的声音很小。有几个男人,头戴布帽,站在屋门口礼貌地招呼进门的人,杰叔说这是伊斯兰教的人,此时正在进行祭奠仪式。
万鸦老是多个宗教并存的城市,大部分老百姓笃信基督教,其次是伊斯兰教、佛教、天主教等。信佛教的大多是华人。
这条村的村民全部是伊斯兰教人。伊斯兰教,也叫回教。它与佛教、基督教并称世界三大宗教。老乡的表姐住在这条村里,同为伊斯兰教人。这里的风俗习惯是:不吃猪肉,不谈猪;不饮酒;与人握手或赠送物品,忌用左手;衣着不追求奢华,讲究简朴、洁净、美观,严禁穿外教服式;反对独身主义,指张男大当婚,女大当嫁,禁止非法同居,禁止同性恋等。伊斯兰教不仅是一个宗教信仰和意识形态,也是一种生活方式和社会制度。
伊斯兰教的葬礼没有棺材和任何陪葬品,只有三尺白布裹尸,一般是土葬、速葬、薄葬。土葬时,坟墓不得点缀,不用任何赔葬物,待葬期间不宴客、不披孝、不磕头、不设祭品、不吹打敲奏。这与我伯公的葬礼全然不同,在万鸦老,各宗教和谐相处,互不干涉。
第四天早上,我们一群人上山参观佛教的寺庙,入口处摆着形神兼具的十八罗汉图雕刻像,像前香火袅袅。走进观音庙,听见僧人诵经敲木鱼,几个貌似华人的妇女跪在观音像前,双手合十,虔诚地祈祷,这跟我们家乡的寺庙极其相似。
每一种宗教,都引导人性向善向美,每个人有自己的信仰,用自己的方式活着或死去,都应得到尊重。
黄昏时分,我们抵达老乡的表哥家。他家的孩子明天办婚礼,邀请我们参加,今晚是婚礼前的亲友聚餐。
他们的房子建在海边,第一层用来做制冰厂,第二层是员工活动和用餐区,第三层是私人住宅。我们随主人走上第三层,来到露台上看海景。眼前的海不算很大,可望见远处的火山,海边浅水处有小小的岛,岛上无植物,只见几个人正在钓鱼,几个孩子在游泳,海边停着很多船,海风一阵阵吹来,带点腥味。
天色暗下来,天边渐见红霞,几艘大渔船由远而近,在我们附近的岸边停泊。渔船上灯光闪闪,渔歌欢快,买卖迅速展开。一群采购的人涌上渔船,讲价、过秤、把鱼抬上岸,运走。万鸦老几乎没有工业,农业也不发达。因海多,渔业自然成为主要经济来源。我和妹妹走近渔船,一群渔民热情地对着我们笑,还摆好姿势给我们拍照。在他们黝黑的光亮的脸上,我看到一种健康的满足的人生。
所有海鲜上岸后都要冰封,有的被运去附近的市场,有的用来出口去外国。老乡的表哥的制冰厂建在这里,得天独厚,怎不会成为富商呢?冰厂门口不断有车来运冰,市场对冰的需求量可见一斑。
第五天,下着小雨,杰叔带着我们一群人上山玩。汽车在一个山村里缓慢前行,车窗外是一望无际的田园。我的目光舍不得离开窗外,每一眼都是绝美的画卷。绿色的草地上,有浅浅的积水,几头白色的牛正低着头吃草,一群白色的鸟飞飞停停,有些鸟站在牛身边,牛毫不介意,鸟毫不胆怯,俨然一对知已,在细说自然之美。这一幕,使我的内心柔软、温暖。汽车每前进一段路,我都对后面的风景依依不舍。
沿着蜿蜒窄小的路继续前行,经过一块田,见一老人正牵着两头白牛在犁田,牛的背上围着绳子,绳子的另一端绑着一个犁,两头牛齐躯并力拉动犁,黑泥土被一块块地破碎,并被耕出槽沟。老人不急不忙地牵着牛,像牵着两个听话的孙子在游戏人间。
途中,看见一个比杭州西湖更大的湖。车停下来,我们在湖边赏景、拍照。湖水清澈,湖面上浮着莲叶,几只破旧的船搁在岸边,一只小狗蹲在船里发呆,几间简陋的木屋建在湖边,屋旁种着黑甘蔗、香蕉树、西红柿等,几只黑毛鸡在院子里追逐。远处的山影朦朦胧胧,像一层黑云在湖面上浮动。周围人烟稀少,无污染,无喧扰,如入世外圣境。
目前,这里尚未被开发,极少游人会来。这里没有游船,没有滚滚而来的游人,没有商店,没有亭台楼阁,没有名花名树。比起西湖,这里多一些原始的质朴的气息,多一些宁静的柔和的感觉。恰是这样的地方,才让人神清气爽,才能洗净心灵的污垢。
往山的高处走,路越来越窄。后来,我们下车步行。忽见路旁有一处入口,沿着石阶向上走,满眼奇花异草,花架、花盆精美独特。抬头望最高处,只见一间大木屋耸立在云端。走近木屋入口,一串串吊兰从门顶上垂下来,像门帘一样,柔软的藤,黄色的花,花形似一只飞翔的鸟。不禁惊叹于这自然的艺术品,竟如此美妙绝伦。一个神采飞扬的老伯笑容可掬地迎接我们。
老伯是杰叔的表哥,这间木屋是他花了六年时间建成的。他极喜欢山里的生活,与世无争,饮山泉,吃粗粮,与花草语,静享自然风光,胜似神仙。
木屋有一个凉棚,四面不设墙,风和鸟儿随意进进出来,屋梁上挂着自制的木风铃,风一来,发出低低的像僧人敲木鱼的声音,两张大木桌上刻着鸟鱼,所有木椅和木凳的形状和颜色都是天然的。我像一朵云轻轻地坐在木椅上,忘却了世间所有烦忧,融入一声声清脆的鸟声中,融入一阵阵轻柔的暖风中……
这几天,总感觉时间不够用,来不及去看看色彩鲜艳的软硬珊瑚、族繁多彩的热带鱼群所共同组成的海底花园,来不及看椰林,来不及潜水。蓝碧海峡、五彩湖、布纳肯海洋公园,这些美丽的风景成了伏笔。
离别的钟声惊破晨梦,沸沸扬扬的不舍停在机场。亲人们站在一起,喊不出彼此的名字,他们的中文只有“你好”和“谢谢”!姑姑靠近我,抱着我的头,贴着我的脸。她的泪,落在我的脸上,我的泪,落在她的怀里,此时无声胜有声,眼泪懂得眼泪!扣不住时间的衣角,留不住匆匆的行程,止不住来日久长的挂念,多少离愁,藏在行囊里!把脚抬起,亲情却无法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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