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别与思念皆心痛的散文
都说生离死别是人间最痛苦的事儿,可是有谁真正体会到个中的痛苦滋味?我一生中有过几次死别亲人之痛,但是,感受生离之苦,却是几年前的事。
那年10月19日上午9点30分,当我将离家赴珠海的那一瞬间,家里的一切东西,都好像伸出一只只无形的手拉扯着我,撕裂着我的隐隐作痛的心。
我把一切该拿的东西,都装在塑料兜子后,将要出屋的时候,猛然发现窗台上几盆花,不由得心头一颤。我明明知道离家一年之后,这些可怜的花统统会干枯死掉,但我还是给它们浇足了水。当时我所能做的,只是延长它们生命的时间,让它们在离开我关照后,自然地走向生命的终点;其实,这种徒劳的“爱心”,颇有点像给死人烧纸,明知最终愿望难遂,却还要求得心灵些许的安慰。
我在窗前浇花时,一眼望见园子里的樱桃树,心里又是一阵酸痛。这棵树是我和已故的妻子,在五年前亲手栽植的。刚栽下时,它只是一根弱小的树苗儿。可是,一路疯长,几年间枝叶覆盖了半个庭院。
每年5月初旬,几场春风拂过,白花花软绵绵的一树樱花,便静悄悄地出现在窗前。仿佛突然闯进门来的娇客,那么娇羞胆怯,又那么楚楚动人!
花为悦己者荣。如今,我走了,待到明年5月,那一树樱花为谁开呀?到那时,那悄然绽放、又默然谢落的`樱花,也将成为我这个远在他乡沦落者的牵挂。
我打个咳声,茫无所指地说了声:“对不起啦,都各自保重吧!”
我心一横,转过身来,刚要往外走,从厨房里爬出一只带翅膀的蟑螂,它好像猜透了我的“人之将走,其心也善”的心情,竟然毫不畏惧地向我脚边爬来。平时我最恨这种东西,但当时我却动了依依惜别之情,半疯半傻地对它说:“你来给我送行了吧?我走了,这里成了空巢,拜托你,给我看家吧!”如果这时钻出一只老鼠来,我也会像对待留守朋友那样优待它。
离开家时,我所以如此牵挂和痛苦,这与我超常的恋物情节颇有关联。
小时侯,我酷爱读书,但家穷买不起文具。在所有物品中,我对文化用品格外偏爱,尤其是对书报纸笔,更是情有独钟。记得,读小学二年级时,舅舅给我买了两个方格本,可我直到初小毕业也没舍得用。
那时,没有课外作业,一切练习题都在课堂上做。每次上课做作业时,我都把习题答案写在一块石板上,老师判完对错后,再擦掉重写。写石板用的石笔,很像写黑板用的粉笔,但比粉笔硬、比粉笔细。石板是一块两面涂黑的薄石板镶在木框子里制成的,它不是消耗品,可以反复使用,而石笔是消耗品,因为我爱写字,所以消耗量很大。为了解决石笔的消费问题,我经常帮其他同学值日,在每次扫除后,我总是争着去倒垃圾,以便把别人扔掉的石笔头捡起来。
长大后,我爱惜物品的习惯,由对文化用品扩展到一般生活用品。久而久之,就形成了我的“不迷财,只恋物”的性格。一切能用的东西,我都舍不得扔。对于随意抛弃有用旧物的行为,我是绝对不能容忍的。
我认为,任意挥霍物质的行径,不仅缺乏爱物情感,而且简直就是没有人性。在我看来,一切物品都与人有着直接或间接的关系,一切物品都是人的心血和勤劳的结晶,尤其是在亲友之间互赠的物品,往往凝结着比生命还久远的情意。情人之间的信物自不必说,就是妈妈给孩子缝制的衣物,不是也饱含着“子女身上衣,慈母手中线”的母子深情吗?
在我家的衣服箱子里,还珍藏着母亲给我亲手做的蓝缎子面棉袄。据说,棉袄面是爸爸当年妆新时的褂子面,尽管箱底下这个老古董,从面料到款式都穿不出去了,但时至今日,我还像宝贝一样珍藏着。因为这件衣服上,凝结着父母双亲的养育之恩,只要我看见这件蓝棉袄,我就怀念起过世多年的两位老人。这时,我就觉得,他们并没有死,他们在留给我的遗物中获得永生。
通常人们只重视人与人之间的情感,却往往忽略人与物之间的情感。我认为,人与物之间确实有情感可言。诚然,人们对身边的物品的珍视,有时出于对该物的价值认同,比如,这种东西是我花多少钱的,现在它还很管用,所以我得爱护它。这是完全出于价值判断和理性的思考,并没有情感的参与;可是,人们对物品的热爱,却往往是情感所使然,或者说,在人与物之间,存在着人生经历的追忆,存在着人间情感的怀念。这时的物,不仅仅是(甚至不再是)只有使用价值的物品,而且是(甚至主要是)活化人生的见证或者记录人间情感的载体。
这样看来,世间万物皆有情,物情即人情,爱物即爱人。因此,从对待物品的态度,可以看出对待人的态度。一个能善待物的人,一定能善待人;反之,对物品的肆意挥霍,则表明天良的沦丧和人性的泯灭。当今社会所流行的“高生产高消费”,实乃群体人性的一种堕落。
目前,我所在的南方正是霉雨季节,连天的阴雨,使屋子里的一切衣物都开始发霉了。由近及远,我特别担心遗弃在北方旧房子里的衣物,久不开窗户通风,我那些很有文物价值的衣物,会不会发霉呢?真是千般担心、万分牵挂呀!
惟有物情之深,方感弃物之痛,对物的离别和思念,同样使人心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