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飘逝的红褂子散文
我上小学时最恨的就是穿妈妈的衣服。
其实那时痛恨的不仅仅是妈妈那些颜色和式样都老气的衣服,也恨自己长得太快,更恨奶奶长年累月的吃药,恨家里缺钱。春节才能做一套衣服。衣服的缩水,加上自己长得快,下半年就不得不捡妈妈的衣服来穿。
那个时代家家孩子成群,小的捡大的衣服穿是一种既经济又时尚的做法。赶上先你出生的是个性别和你一样的,你便是幸运的。而我偏偏是个倒霉蛋,因为我是老大。妹妹就比我幸运,不仅春节有新衣服穿,秋季还可以捡我小的不能穿的衣服,都是八成新的。到了我,只能捡妈妈的衣服。
其实我还不算是最倒霉的,我们班有一个叫刘玲的女生,从运城来的,她父亲不够条件带家属农转非,她妈妈带着她们姊妹六个,一直暂住厂里家属院。父亲那个单位这种情况很多,那时候管这种一个人工资养一家人的情况统称为“一头沉”。刘玲却长得人高马大,经常捡她父亲的旧衣服穿,有一次竟然穿了她父亲前开门的裤子,几次因为上体育课,蹲的动作导致裤子前门大张口,冷不防就露出内裤的颜色,有捣蛋的男生窃笑:“嘻嘻,前门开了。”刘玲羞得直接站起来,拒绝继续上体育课。还有一女生,名字我都记不清楚了,冬天经常穿她爸的棉鞋,细腿和大鞋形成了滑稽的效果,像一双筷子插进两个小船里,故而得到了“定海神针”的绰号。实话说,那个贫困年月,能有口饭吃,有衣服穿就算不错的了,大人们哪里还有心思顾及女孩子的爱面子心理呢?
我不仅穿的是捡妈妈的旧衣服,连文具也是妈妈不知道捡的谁家孩子的大了用不着的。难看的一只旧铁皮的文具盒,已经掉漆,缺少了一边连接盖子的小铁栓,还四面漏风,怎么看都像一个缺胳膊少腿的残疾。盒子里放几支铅笔头和半块橡皮。当时特羡慕班里一位女生新的铁皮文具盒。那文具盒盖上有嫩绿色的草地,草丛里长出几朵白色的漂亮蘑菇,一个小女孩穿着红鞋子,在远处跳皮筋。看得我好生羡慕。她家也三个孩子,我家比她家就多个药罐子奶奶。在我幼小的心灵里,自然而然萌生出:“奶奶个药罐子真是个累赘”这样的念头。
搬到父亲单位的那年秋天,外婆领养的小姨高中毕业了,自己到社会上工作赚钱。忽然对疏于照顾我们几个外甥,而心生愧疚。那年秋天她买了一截叫“灯芯绒”面料,大红色底,起白色花,颜色艳丽,花型秀美。小姨说够给我和她各做一件外套。母亲赶紧建议先把布料缩水,然后再去裁缝铺。我意料之外的一年中多出了一件新衣服。我真是欣喜若狂,晚上放在枕头边上,闻着灯芯绒淡淡的味道睡觉,梦里到处都是飘飞的红色褂子。
那年秋天,当我穿上这件红色的灯芯绒衣服走进校园的时候,骤然感觉到我的腰板是挺拔的,步子都是轻快的。我终于可以像那些家庭富有的同学一样,秋季新添一件衣服,有面子的游走于同学中间。我开始积极的参加秋季的课间游戏,展示自己除了学习天赋之外的运动天赋,我的表现更让同学们刮目相看。
那年冬天,我穿着红褂子在皑皑的雪地里上学行走,艳丽了我的整个童年。即使现在我已经人到中年,柜子里还是会添置一件红色的衣服,也许当驴友时,偶尔穿一下;也许就挂在柜子里看,但我看上还是会买。这实在是无法解释清楚的一种情结。
我心爱的那件红褂子在春节后,寒假里的某个夜晚不翼而飞了,与它一起失踪的还有妈妈的一件蓝咔叽布褂子,妹妹的毛蓝裤子,弟弟的一条蓝布裤子。那天妈妈上夜班,爸有事去县城的二叔家了。老妈临上班前,洗完衣服,搭到楼下的晾衣杆上,那时没有洗衣机,更没有甩干机,家属院家家户户在楼下晾刚洗完的衣服,主要是滴水。母亲走的时候专门叮嘱我们天黑前把衣服收回来。但是那天我们在一起玩老鹰抓小鸡玩疯了,直到月亮高悬于对面的巴山顶上才想起回家睡觉,把老妈嘱咐的收衣服一事忘得一干二净。
等到老妈早晨下班回家时,问起收的衣服放在哪里了?我们才心惊肉跳地,连滚带爬的跑下楼去找衣服,晾衣杆上已经空空如也。老妈的愤怒是可想而知的,她把自己的气愤毫不吝啬地用笤扫疙瘩传递到我们的背上和腿上,使我们遭遇了破纪录的暴力抽打。我们强忍着不让自己的眼泪流出来。
衣服被偷,过了一段时间,家里人也不再生气了。老妈和父亲商量:“小宁(我小姨)给燕子做的那件红褂子被偷了,女子长大了,是该穿好一点了。我想把三嫂上次给我的那块布料,给燕子再做件上衣,就是颜色素净了些。但春节给她们两姊妹做的绿衣服很鲜亮,她可以换着穿。这两天,裁缝铺清闲了,刚好给做了。”
父亲说:“随你吧。”听到这段对话,又让我喜出望外。
我第一次正月里跟着老妈走进了西区车队斜对面的那家裁缝铺,我觉得那是一个激动的时刻,如同受到母亲重视的神圣成人礼一样。
一位长着十二根手指的大伯拿着一卷软尺在我的颈部、肩部、腰部、手臂处反复而认真的丈量,并念念有词地在一个本上记录。我努力地不表现得那么欣喜若狂,但心里却热血沸腾。这样的感觉,等同于多年后我第一次拥有了一套完全属于自己的房子那种难以抑制的激动。
可惜,他们都没有注意到我情绪上的波动。
那年春季开学,我很荣幸的当选为中队的中队长。中队长是少先大队开队会时重要的角色,每次开队会时都要履行向大队长报告的仪式,中队长会像明星一样接受全场的检阅。
我第一次参加大队会的头天晚上,因为第二天的闪亮登场,激动得我几乎一夜没有合眼。为了我的荣耀,老妈事先为我整理了崭新的奶白色衣服,毛蓝色裤子。那件奶白色褂子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额外获得春节之外的,真正意义上的新装。它们就安静地睡在我的枕边,卫生球的香味熏着我的鼻孔,我都觉得那味真香,躺在衣服上面的是一条鲜艳的红领巾和2道杠的袖章。
那晚我的思维异常活跃,想起了很多事情,还想到了那件丢失的红褂子。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很怀念它,它毕竟第一次让我感到了和富家同学物质上的平等和尊严,它温暖过我的身体,伴着我骄傲地行走在校园里,它是我童年生活的美好见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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