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大舅叫等怀的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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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大舅叫等怀的散文

时间:2021-05-07 11:04:49 散文杂文 我要投稿

我的大舅叫等怀的散文

  大舅中等身材,浓眉大眼,厚嘴唇,身板魁梧,走路带风,声如洪钟,成天一副笑哈哈的样子。

我的大舅叫等怀的散文

  大舅属羊。都说属羊的男子命运旺腾腾。

  大舅是外奶一连生了七个女儿后,千辛万苦等来的大儿子。全家人对他的到来都充满喜悦。而外奶对这个大儿子的到来则深怀感恩:是大舅改变了她的命运,让她终于在家庭里有了一些地位;使脾气暴躁的外爷对她也有了少许的温存。大舅的到来,让外爷在村子里可以扬眉吐气,走路的脚步声可以杠杠响。

  大舅是外奶外爷盼星星盼月亮等来的儿子,于是小名就叫“等怀”。据母亲和姨娘们说,大舅七岁前可是享受着无限荣宠。那时候,大舅和太外奶一起偏吃另喝,大舅的零食在案板顶部条几上的陶瓷罐里装着,大舅在外面玩饿了,进了厨房,鞋子也不用脱,就爬上案板,站在案板上从陶瓷罐里取好吃的。

  太外奶外奶外爷和众姐妹把大舅当太阳一样热爱着,像月亮一样捧着,生怕他受到一点委屈。想我的大舅等怀,那时候是多么地快乐幸福、无忧无虑啊。

  大舅童年的快乐幸福,在他七岁那年戛然而止。

  在大舅身后,外奶又生了二舅,生了碎女娘,然后又生了小舅。

  小舅比我大两个月。外奶生小舅时是春天。生下小舅时,外奶抬起头一看,满脸喜悦,说:又是个儿子。可是,由于外奶生孩子太多亦还是因为其他方面的原因,导致胎盘粘连子宫,叫了乡村医生来却是束手无策,家人这才想起把外奶往镇医院抬,当时,由于交通不便,耽搁了治疗时间,外奶在去往医院的途中就闭上了痛苦不舍的眼睛。

  外奶是殁在村外的,尸体不能进家门,她被仓促挺尸大门口。

  外奶去了。家里的天塌了。大舅没娘疼了。一个家庭,失去了女主人,就毫无章法和生机;一个被娘娇惯呵护着的孩子,失去了娘亲,他的内心该有多么恐惧和胆怯。

  外奶去世后,外爷二外爷除了做体力活,都不会做饭料理家务照顾孩子,这些活计就全部落在只大大舅几岁的几个姨娘身上。家里失去主心骨,没有一个有能力的人去全面调度计划部署家里家外活计,大家忙的一塌糊涂,顾头不顾尾,大舅家的日子过得很糟糕。

  我六岁上学时,大舅十三岁,他和我在一个学校读小学。堂姑姑和大舅在一班,他们两个人一斗嘴,堂姑姑就叫我来骂大舅,她让我叫外爷的大名,这是乡村最恶毒的骂人方式。我看着大舅,大舅张着嘴笑呵呵看着我,我又回头看堂姑姑,堂姑姑用凛冽的眼神震慑我,我知道,假如不按照她的指示去做,她必定上学时不叫我就偷偷走掉或者在某个犄角旮旯狠狠骂我揍我一顿。大舅不会打我骂我,他是疼爱我的,从他看我的眼神和平时对我的态度我能感觉到。

  我低下头,不敢看大舅,低低叫一声外爷的大名。堂姑姑和同学们哈哈大笑。堂姑姑还不过瘾,还要我叫外爷的外号,我不敢!可是,我已经叫了外爷的名字,再叫一声外爷的外号又何妨?我闭眼叫一声外爷的外号,怯怯抬起头,和大舅惊愕的眼神正相对,我看见大舅脸上露出无奈的、憨憨的笑,这种笑,一下把我认为“大逆不道”的心理击中,在同学们“嗷嗷”起哄的笑声中,我仓皇出逃。我觉得,我再也没有脸面见大舅了。

  大舅见了我,却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一样。这愈发让我深感内疚。在下雨时,他依然带着我回家;家里做了好饭时,他也不忘记叫上我。

  大舅小学毕业后,就回家务农。事实上,上学的大舅,从来没有停止过劳作,他是一面上学一面劳作,用稚嫩的肩膀,扛起了没有母亲的孩子所要承担的一切重任,我朴实正直的大舅,他始终无怨无悔,尽心尽力履行着一个男子汉的责任。

  大舅的几个姐姐陆续出嫁后,大我两岁的碎女娘接过姐姐们的责任,为一家老小做饭补衣,喂鸡烧炕扫院,干庄稼活,苦日子就这样熬煎着。大人们希望大舅长大后娶上一位贤惠能干的好媳妇,能将日子过下去。

  大舅十七岁左右就结婚了。舅母是镇原南川女子。白皙秀美,一头乌黑秀发在脑后辫两个大粗辫子,辨稍垂到屁股,用两根红头绳系住,好看极了。舅母有一对黑黝黝拧成一条线的柳眉,一双毛茸茸黑漆漆的大花眼睛,长长翘翘的睫毛,配在她娇小秀气的`脸上,咋就那么喜庆。舅母的鼻梁不挺,鼻头上翘显得很俏皮,搭配樱桃红嘴,让人百看不厌。

  最主要的是舅母脾气好,善良,干活利索,还特别能吃苦。他和大舅结婚以后,里里外外一把手,她对碎女娘这个小姑子很宽容,碎女娘看嫂子脾气好,也就很随便,有时候就会耍小孩子脾气,舅母也不计较。她说:碎女也苦,自小没个妈,我和她计较啥呢!在舅母全心全意的付出中,一家人起早贪黑,出了比别人更多的力气,下了比别人更大的苦,大舅家的日子渐渐走出困境。

  舅母的到来,使失去外奶后,冷落萧条了十年的家庭活络起来:以前对家务不上心的外爷,看儿子儿媳把日子过得红火起来,也尽力帮衬儿子儿媳干活;一生未娶,一直和外爷一起生活的二外爷照例放他的羊,砍他的柴,回家能吃一口热饭、晚上能睡热炕、衣服脏了破了有舅母和小姨浆洗缝补,二外爷就很心满意足;小大舅三岁的二舅,也为这个大家贡献着自己的力量。

  等家庭生活趋于正常化后,大舅腾出手学了一门手艺,便一边劳作一边搞副业。只要有空,大舅会风雨无阻去镇子摆摊设点挣一些零用钱添补家用。由于大舅忠诚老实,童叟无欺,大舅的生意一直不错,加上大舅勤劳肯吃苦,计划周到,不几年,大舅舅母就把日子过的红红火火起来。

  村子里的人说,这属羊的男子,命就是好,你看这等怀,自小没妈,家里羲皇的,长大了还这么有出息,可比他老子强多了。

  这期间,碎女娘出嫁了,二舅成家了,各自都生儿育女,过起了自己的小日子。外爷二外爷相继去世。大舅舅母的日子还在一天天好着。这正是:人不怕穷,只要肯吃苦,只要有计划有毅力有恒心,只要家人心往一起使,总会把苦日子熬成甜日子。

  我的大舅等怀,俨然成了村人眼里勤劳致富的典范。村人相信,照此下去,大舅还会把日子过得更好。

  大舅三十二岁那年,家里日子已经很殷实。三个孩子也都健康可爱,大舅乐于助人,只要有人求助,他总会出手出力出物相助。

  故乡的深秋,大雁南归,天长水阔,荒草离离。秋田收完了,留在地里的高粱杆包谷杆也晒干了,得把它们拉回家,一方面这些茎杆可以铡碎喂牲口,一方面它们可以当成柴火烧锅烧炕,乡亲们是不会轻易丢弃这些东西的。

  故乡地处山区,交通不便,以前劳作基本上靠人肩挑背扛,牛拉驴驮,后来,条件好些时,村民出资把村子里的路面加宽了些,条件好的人家就买上了农用车,这样,就大大减轻了劳动负担,节省了劳动时间。

  大舅通过努力,买上了农用车,他把节省出的时间,用来出外挣钱。家里的日子,用老乡们的话说:等怀这娃能的,把日子过到人前头了。

  每年农忙时,总会有一些家庭困难的人需要帮忙。这些人只要是求了大舅,热心善良的大舅就会去帮忙。

  那一天下午,秋阳温暖,给大地涂抹上一层金黄的光晕。大舅开着他心爱的农用车,给邻村的一户人家从地里往回拉包谷杆。当大舅把最后一车包谷杆快要拉到那户人家里时,捆绑包谷杆的绳子断了,包谷杆一下倾斜到车体一边,这是一段傍山路面,下面是一个小崖,路面由山体向涯面倾斜着。当大舅发现情况不妙时,下意识跳起来要逃离农用车,可是,来不及了,一车厢包谷杆连同车一起翻下崖面,跳出去的大舅被车子打倒压住,车扶手准确无误地刺入大舅的太阳穴。瞬间,我鲜活勤劳的大舅,我善良忠厚的大舅,被淹没在汩汩热血里,他连一句话都没有留下,就永远闭上了他那双明亮清澈的大眼睛。

  大舅因是暴死家外,被抬回家后,不能进家门,就被停放在大门口,卸下一个门板暂时当他零时睡床。我可怜的大舅等怀,身上的血流干了,太阳穴上一个黑洞,他睁着惊恐的大眼睛,像是在拷问这个残酷无情的世界:为什么?25年前,我尚年幼,我的娘亲流血而去,身卒家外,停放在此,如今,我被命运残酷扼杀,我躺在娘亲躺过的地方,血竭而亡,上苍啊,究竟为何,对我们母子如此惨绝人寰?

  姨娘们哭喊着,揭开掸在大舅脸上的白苫单,看着自己兄弟太阳穴上的黑洞,那流血而尽枯黄的脸,一遍遍捶胸顿足哭诉呼唤,可是,我的等怀舅舅,再也不会哈哈笑着叫:“碎姐姐,你来了,快进屋!”

  残阳如血。悲伤成河。

  大舅因是帮助别人干活而亡。家门亲戚便要向被帮者讨要一个说法,他们顾及舅母一个妇道人家,大舅一去,劳动能力大减,还没有经济收入,意思就要那家人给舅母赔偿经济损失。按理,这也不过分。

  可是,那家人经济条件不好,根本拿不出多余的钱赔偿损失,深明大义的舅母就出面说话:等怀人已经不在了,总不能再逼死一家人吧,他们生前关系都那么好,咱们这样逼人家,我想等怀也不会高兴的,算了吧,以后我们娘们多吃点苦,日子会过下去的。

  舅母的这番话引起家门亲戚们的愤慨,他们心里憋了一肚子气,这些气,是把失去大舅的伤痛转化为对舅母“胳膊肘往外拐”的怨恨。

  家门亲戚的不相容,干庄稼活没有人帮衬,舅母领着三个孩子艰难度日,其中的艰难苦涩,是何等让人绝望。

  现在,舅母唯一的出路就是领着孩子再嫁。一个妇道人家带着三个孩子,能找到条件多好的人家呢?况且舅母忠厚老实,只知道埋头干活,又不善言辩,她心里的苦,谁能替她分担!

  最后,舅母经过亲戚的介绍,嫁给介绍人的亲戚。据说,舅母的丈夫身体不好,貌丑,干不了重活,心眼小,不容舅母前夫家的亲人去看望舅母。嫁过去后,忠厚老实的舅母就成了这家人的劳动工具。

  我是一直牵挂着舅母的,因为对大舅的爱和思念,也因为小时候舅母对我的爱和关怀。

  去年,我回老家给爷爷上坟。这是爷爷过完三周年后,我十五年后第一次回去老家。大舅和爷爷在同一年去世,爷爷去世在夏天,大舅伤亡在秋天。爷爷去世时,大舅和舅母都来我家为爷爷祭奠送别。这也是我最后一次见大舅,这以后,我也没有见过舅母。

  给爷爷上坟完毕,本想和母亲一道给外爷外奶二外爷和大舅去上坟,可是,我还想回去看看我的老屋,寻访我和亲人曾经生活过的痕迹,于是姑姑就陪母亲去给外爷外奶二外爷大舅去上坟。想起来,很是对不起外爷外奶二外爷及大舅。

  我想去看舅母。可是联系不上舅母,又不敢贸然前往,怕给舅母造成不必要的麻烦。因为听说舅母的丈夫不要舅母和前夫家亲戚说话,更别说交往了。我们通过多方转辗联系,终于联系到舅母,被通知在舅母村子广场旁的玉米地畔相见。

  见舅母时,天已经黑了。她是刚干完农活就急匆匆偷偷赶过来见我们的。我看不清舅母的面容,只觉得她背驼的厉害,原先健壮的身体变得很单薄,穿戴落魄,看见我们,她哭泣起来,拉着母亲姨娘的手叫姐姐,拉着晚辈的手,一个个叫乳名,叫着“等怀”,他就把我们娘儿们扔下走了……

  我们相顾哭泣。浅秋的风,一阵阵吹过,像呜咽人凄惶无助的心,像大舅那不舍的心。

  如今,大舅的三个孩子都成人了。两个表妹成家立业,生儿育女,日子过得不错。小表弟堂堂正正,学业有成,当了光荣的人民教师,成了“国家人”,他的身板,憨厚劲,十足一个等怀舅的翻版,他的模样,像了舅母。

  等怀舅,您的孩子出人头地,后继有人了。只是陪您走过苦日子的那一半,如今还在受着苦痛病痛的折磨。不知何日,她能过上舒心的日子。

  “干娃子,今天到舅家去,你舅母今天包的核桃饺子!”“干娃子,今天到舅家去,下雨了,河里水深!”“干娃子,给你栗子,舅家栗子熟透了,快跟舅去吃!”……

  “我不去,我要回家看我爷我奶。”“我不去,我不怕水。”“我不去,栗子吃多了会死人。”……

  泪眼迷茫中,我好像又看见等怀舅挑着一担水站在学校门口,眉开眼笑,他身上永远穿着一件四个兜的蓝中山装,一件膝盖打着补丁的蓝裤子,黑松紧口布鞋,黑粗耿直的头发竖立着,浓黑的眉毛下,双眼皮大花眼睛闪着温暖喜悦的光芒,挺直的鼻梁下,方方正正厚厚的大嘴呲着,露出满口整齐的白牙,哈哈笑着,阳光,在他牙上闪耀着圣洁的光辉。

  而那个扭扭捏捏的小女孩,被笑呵呵的等怀大舅牵了手,去了舅家。等怀舅身旁晃荡着的两桶水,像等怀舅的玩具。

  我总是把大舅连名字带舅叫“等怀舅”。母亲骂我少教,叫了名字又叫舅,是个啥叫法?等怀舅总会咧着厚嘴说:娃的舅太多了,这样叫了准确。

  我咧着和等怀舅一样大一样厚的嘴笑着。翘起辫子,鼻子里“哼”一声,朝母亲挤个眼睛吐个舌头做个鬼脸,得意洋洋。

  等怀舅,十九年我再也没有叫过您。可是,在外甥女的心里,何曾没有把您叫了千万遍?

  我亲亲的亲人啊!我的等怀舅啊,我还没有做够您的外甥女,您怎么就那样仓促逃出我的世界?您还那么年轻啊!我总是想不明白,您都熬过了那么苦难的日子,在好日子面前,您却怎么就轻易退却了?

  难道仅仅是因为您属羊的缘故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