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片曾经的盐碱地散文
那是一片盐碱地,很大的一片,在城市的北部,名叫棘洪滩。听名字就可以知道,那是一片荆棘丛生、洪水泛滥的泥潭之地。它地处胶州湾北岸,村西多土岭,东南靠海滩,地势涝洼,夏秋汛期常常形成滞留,故名“棘洪滩”,村子因此也叫“棘洪滩”村。
很早的时候就知道它了。小时候住的地方离湖岛村很近。湖岛村成于明朝,有六百多年的历史,那时是一个岛子,它的先民来到这里时,以为胶州湾是湖,就取名“湖岛”,意为“湖中之岛”。后来海岸线后退,岛子与陆地相连,它就成了位于胶州湾东岸的一个亦渔亦农的村子了。
我们把湖岛海叫做“后海沿”,很小的时候就到这里下海挖蛤蜊。这里的海边是礁石和鹅卵石的,滩涂是滓泥的,好大的一片,盛产蛤蜊。坐在海岸上向对面望去,平坦的海面上有一座伸入海里的岛子,那是红岛,它伸向陆地的滩涂与棘洪滩相连,我们把它叫做海西。这两个小岛相距很近,只有四海哩,隔水相望几百年,如同相互牵挂的姊妹,因此我把它们形容为姊妹岛。
两岛海上直线距离很近,但陆地相隔就很远了。那时候城市没有现在这么大,概念里似乎只有被称作“街里”的地方才算城区,人们戏谑地把不是市里的四方区叫四方村,把沧口区叫沧口县,更遑论红岛、荆洪滩一带了,它们是崂山县的辖区,是地地道道的农村,上世纪六、七十年代有青岛知青下乡到那儿,可见那里离城市还“很远”。
于是,海西人来青岛便驾船走水路,从湖岛海登陆。那时的渔船都是小舢板,摇橹的,湖岛海滩便停泊着它们。我上小学四五年级的时候,海西人过来卖水果,有杏和桃,更多的是甜瓜。不知道为什么,那两年甜瓜特多,从海西一船船运过来,在湖岛海卸船后用架子车推到街上卖。架子车的两个偏筐装得满满的,还用麦秸草围上一截。这可乐坏了我们这些小学生,放学的时候,有调皮的学生常常是几个人一伙儿团团围住卖瓜的车子,趁卖瓜人不注意偷拿一个,还以为卖瓜人没看见而沾沾自喜,其实长大后才明白,人家卖瓜的大叔知道我们为什么围住他,只是并不生气,就当送给我们这些孩子几个甜瓜吃。
海西人过海来卖的最多的.还是蛤蜊,还有海带。他们把一船船蛤蜊和海带运来,在湖岛海滩批发出去,然后到菜店买些蔬菜捎回去。我家住的胡同前的马路是他们的必经之地,经常可以看到他们或一人背着、或俩人抬着用网兜装着满满的蔬菜向海边走去。在我的眼里,这些有着古铜色肤色的渔民汉子高大、魁梧、强壮。湖岛海也因此自发形成了一个鱼码头和海市,并一直持续到八十年代初。
我到棘洪滩去是在上世纪的七十年代末和八十年代初。我下乡回青后最初是在菜店工作,那时蔬菜都是大田产的,每到大流时菜就卖不了,便拉到荆洪滩和红岛一带去卖,每次走三两个村子,满满一解放牌卡车的菜就卖光了。直到这时,才见到了自小就已熟知的那片盐碱地,还有那两座盐场和一个个晒盐池、一座座像小山一样的盐垛。那片盐碱地荒草丛生、沟壑纵横,雨天一片水,晴天一滩泥,就像一个健康肌体上烙着的一块伤疤,让人看着心里很不舒服。以后因工作变化常走济青高速,每每路过这里时便想,什么时候它也能改造和利用起来呢?
有一段时间为生计到处奔波,也就没再留意有关棘洪滩的信息,只是我有个同学在铁道部四方机车车辆厂工作,听他说他们厂要搬到棘洪滩去,厂里的职工都嫌那儿远不愿去,后来是在那里建了个客车分厂。对四方机厂很熟悉,我们家出胡同就是它的北院墙,那是一个上万人的国有特大型企业,他们在那里建厂很有示范和带动作用,后来就听说像青岛橡胶集团等一些市区大企业陆续在那里落户。
棘洪滩的大发展还是这几年的事。随着青岛市提出“环湾保护,拥湾发展”战略,棘洪滩一带划入了青岛国家高新技术产业开发区,两年财政投入一百个亿,可以说是举全市之力,倾力打造青岛的以高新区为核心的青岛胶州湾北部第三代生态新城。去年我去那里参观,眼前的景象可以用“沧桑巨变”来形容。走进高新区,宽阔平坦的道路纵横,厂房林立,原先的那片盐碱地代之而起的是绿草茸茸的广场,污水充溢的沟壑按地势建成了人工湖,湖水碧波涟漪,垂柳依依。一座肩负着青岛乃至半岛地区不断腾飞的高新技术产业新城的雏形已然崛起于青岛的北部!
与此同时,低洼的湖岛村也没有了,代之而起的是高楼林立的居民新区;“后海沿”已规划和正在建设成“四方滨海新区”,不久的将来,一座具有国际水准的具商业、娱乐、居住一体的高档新区将在这里诞生;而胶州湾跨海大桥的建成,把黄岛、青岛和红岛连接了起来,原先的“后海沿”与它的姊妹红岛更是近在咫尺了,曾经近在眼前又相隔很远的人们终于在大青岛的格局里融为一体了!
现在,红岛还在,湖岛彻底消失了,心里不免有些许的惆怅。我的诗友胶州湾的风(网名)先生应我之约请写了一章题为《诺言》的关于红岛和湖岛的散文诗,我把它引用在这里,表达自己在沧桑巨变后的某种心绪:
“两座岛,相守,更相望。
我的滩涂,你的滩涂,延伸四海哩,彼此在胶州湾底相握,
已经温暖六百年,让海岸线柔软,历史顿时沉淀。
古老的心跳,律动的波浪,一起蔚蓝……
莲花一样的形状,是我。雾的纠缠开放出荷,千佛古刹灰飞烟灭。虎首猛回,黑龙跃起,青云宫香火不灭,归来的人路途遥远。
母亲的坟,谁来祭奠?
野菊花怒放,盏盏金黄,点燃的不仅仅是秋天。
云缠绵,雨缠绵,十八村,叶脉相连,多少风景依然。
从羊毛滩上走过,脚印一串,两串,看渔船的欸乃去远。
夜晚,柳腔从对岸传来。东大洋村口,汉子的二胡呜咽,和着波浪的节奏,将月拉得圆圆……
祖先以为是在湖中的,是你。滩涂裸露,四鼻子罐到处晃悠,下小海的渔姑正在痴痴地等待海西的渔船。
妈祖牌位前的那艘小木船,又滴下了纯净的海水,
迷航的船队终于停泊在哭泣着的码头。
道光年间的青鱼呢?
三年灾害时期的蛤蜊和虾虎呢?
消逝了滩涂,消逝了海岸,消逝了的村庄,古老的一切都消逝了……
凌峰再也寻觅不着他的故乡。
高楼的拔节声像潮水已经退去。高铁走过,高速公路走过,速度淹没胶州湾的一切喧哗,没有回音。
两座岛,相望,也相守。
我的滩涂,你的滩涂,延伸四海哩,彼此在胶州湾底相握。
洪州城沉没了,我不沉没,你不沉没,一万年的诺言不变。
湾心,那些张开翅膀的渔船,不再孤独。”
这首诗写了红岛和湖岛的历史和一些传说:
红岛古时又称“莲花岛”或“桃花岛”,岛上的千佛山上本有庙宇,最顶端的虎首山有老虎的传说,高家前的山顶有青云宫,宫前有传说中的黑龙母亲的坟,黑龙每年均探母上坟,秋天岛上山菊烂漫。
古时湖岛村柳腔有名,民谣云湖岛家家挂的四鼻子罐是用来赶海的;村前的湖岛庙里供有妈祖牌位,庙前有小木船,传说该船经常在迷航的船前引路;传说道光年间饥荒,胶州湾出现大量青鱼,三年灾害期间,这里蛤蜊等大量出现。湖岛村是台湾艺人凌峰的故乡,他在湖岛村拆迁前归来探过家。
这些是一种文化,虽然无形,却是源远流长。两座岛子在这里相互守望着,记忆着胶州湾的血脉与传承。今天,我们依然要让它们坚持守望着,继续见证着胶州湾的发展与未来,不能让它重蹈古洪州城沉没的覆辙,而是要把它镌刻在坚硬的礁石上,一万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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