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一瓦一韶华散文随笔
樱花四月,南下宜兴,寻访千年陶都,车刚跨过长江,路两边的民房便一下子惊艳起来,那种扑面而来的江南气息让你从心里生出无限的眷恋,我最喜欢的,是那屋檐上的瓦。
有瓦的地方,便有家。
说到家,父亲曾不止一次地说,他与母亲刚成家时,家里是一贫如洗,他们栖身的房子是他与母亲用河泥拌着碎秸秆一点点堆起来的,屋檐上盖的也不是瓦,而是从烧饭的垛草里挑选出来的最亮最好的秸秆,父亲说,那时候他与母亲最大的心愿就是能把屋檐上的草变成赭红光洁的瓦。后来,他们不仅真的在屋檐上盖上了瓦,那土砌的墙也变成了砖墙,那红瓦红墙的老宅,成了我们童年里最深的记忆。父亲这一生共建过四次房子,最后一次是1999年时在县城买了一幢独宅独院的小楼。那时的小楼时兴平顶浇筑,屋顶上没有瓦,父亲执意要在原来的屋顶上重新起梁,又买来新瓦,一片一片地盖上,父亲说:屋上没有瓦,那叫什么家!
江南的瓦和我们的不一样,江南的瓦多为青色的单片瓦,“粉墙黛瓦”,是我印象里千年不变的水乡。江南的房屋,有一种天然的妩媚与姣好,与北方直愣愣的四角方方不同,江南的青瓦下有屋顶、屋檐、空斗墙或马头墙,远远望去,如同钢琴上的黑白键,错落有致,玲珑有声,从前庭到后院,这般款款,这般深邃。“庭院深深深几许, 杨柳堆烟, 帘幕无重数”,这样的庭院,只合在江南。
路过沙家浜时,特意去拜访了刁德一的老家,门前依然悬挂着“忠义救国军第五支队司令部”的门牌,只是那屋檐上的青瓦,已经落满了各种枯败的树叶,更有不知从哪落下的种子,在瓦缝间扎下了根,春风一吹,竟然也发了新绿,在阳光下熠熠地生长。背阴的青瓦上,却长满了青苔,墨绿的,深绿的,青绿的,伴着密密的爬山虎的脚,绿意深沉,那深沉里,有光阴的味道。不远处的春来茶馆里在循环播放着京剧《沙家浜》中《智斗》的选段,阿庆嫂字正腔圆地唱道:人一走,茶就凉,有什么周详不周详……
曾去过乌镇,夜晚,在一片华丽的灯光下,端详过乌镇屋檐上的瓦,依然是纯粹的江南黛瓦,只是太琉璃,投射着霓虹的灯,竟有了一种纸醉金迷的.魅惑。商贩们坐在沿街的铺面门口,不遗余力地对过往游人兜售着:乌镇特产,姑嫂饼,三白酒……“江南风暖瓦生烟”,不知在曾经的乌镇屋檐下,那酒里,酿造过怎样的醇香。
最喜欢电影《卧虎藏龙》里的一个取景地,安徽宏村月沼湖,有史料记载,月沼湖建于明永乐年间(公元1403-1424年)。一泓清水静静地躺在村子中央,粉墙黛瓦围列四座,只是一千多年过去了,粉墙剥蚀,青瓦蒙尘。青瓦之上,是无尽的蓝天白云,清水湖边,青石板路幽幽地向前伸展,湖边围坐着浣衣的姑娘,嬉笑声落在湖水里,又迸到屋檐上。忽然想到玉娇龙,那个为了爱情执意剑走天涯的女子,这千年的屋檐下,可有谁还记得她曾经的韶华。
“陶尽门前土,屋上无片瓦。十指不沾泥,鳞鳞居大厦。”小时候读梅尧臣的这首《陶者》,心里就会闪过莫名的悲凉,其实很多人都是一样的,一生忙碌,只不过是为了寻求头顶这片遮风的瓦。一家,一瓦,岁月匆匆,时光留痕,那屋顶的一蓑烟雨里,又湮没了谁的韶华,于是,想起苏轼说: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