葬散文日志
从墓地回来时,天已经黑了,我没有直接回家。
在离墓地不远有一座山,山影掩没在毫无缝隙的黑暗里。我放慢了步子走了过去。
??天上下着凉凉的雨,打在身上要吸走人身上全部的热量。我没心去感受,天气变的这样快,仿佛是人的生老病死般无常。
昨天下午还有明媚的阳光,而在那时我对于祖父的去世毫未知觉,那种相传的血脉相连并没有发挥多少作用。夜里,还有白天沉淀下来的暖洋洋的温暖。我打开手机,心情像往常一样平静。手机里乍出的光有些刺眼,我双眼微眯。有未接电话,是母亲的。还有几条短信,也是母亲的。没有重要的事,母亲从不会如此郑重的给我传递这么多信息。我心中隐隐的一股不安开始泛起。
“祖父去了,不要伤心。”
“……”
短信每一条都很简短,就像母亲刻意对我表现出的那种平淡的语气。第一条短信已足以填满我的脑海,后面的几条我没有看。
其实那一刻,我本不该意外,一切都是既定要发生的事。祖父已经卧床多日了,每次放假回家,我见到的祖父表现的最明显的是一次比一次苍白的脸。看着母亲那样像是极力安慰我的话,我没有回信询问,只是在那一刻,没了所有的睡眠。也许孤独才会让人无力,那一晚我只剩两行清泪。
第二天的早上没了太阳,季节的变化本是随意的,这一刻却如此巧合。在深秋里,冷风灌满了世界。
是父亲来接的我。在车上,父亲并未表现出太多的悲伤,只是我们都在沉默。
车子缓缓的停下,从窗子能望见家里已挤满人,我下车走了过去。
“回来了!”母亲好像不能再多说出别的话,便是这一句已经有了一丝哭腔。
我在那一刹那有些心神恍惚,只觉得心脏狠狠的颤动了一下,但我没有哭,我看着满屋子的人保持在各自的沉默里,心又恢复了默然。
我找了个角落坐了下来,默默的打量着家里的一切。屋里的东西还都在,屋子却显得有些空洞了。屋里的人们慢慢的变得躁动,有人在低声交谈着。我挺诧异在这样的氛围里我竟然不会哭,仿佛丢失了一种与生俱来的能力,这实在有悖于我心中那份对祖父的依赖。大概,在人多的时候,我不能放自哭泣。
时间已快要到中午,天却越来越阴沉。
中午的饭食吃的压抑,这种时刻人的味觉也会陪着心情丧失。饭后一串串的活动,像是在送别,也像是在祝福。我没在意,觉得一切都繁琐无力。
外面起风了,是冬日里的风,风里也再没有那种暖洋洋的感觉。天井里的空气变得异常冷固。早上我是穿着单衣从学校里赶回的,当时并未觉得冷,现在已经有点耐不住。
送葬的队伍站成了两排,我站在其中。
风一点点的把人渗透,我与这深秋里的寒气一起瑟瑟发抖。云层慢慢的变得浓厚,白昼的光阴一丝丝的变暗,而我就随着这种压抑的时间的流动随着人群缓缓的往墓地里走去。
路上有不少人注视,我对于这些无关的人群心里有一种压抑不住的漠视。其实我也曾经无数次作为一个路人在注视。或是为一个不相识的人,或是略有耳闻。我也曾数次参加过这种情景,多是些疏远的的亲戚。相同的是当时并不会认真的感受,不会知道他们当时如我此时般的心情。而那些时时泪流满面的人,我只觉得他们的脆弱。大概真是对于生老病死的概念有些肤浅,终于到现在,当时的那些慢待与嘲笑都变成了沉默。
去墓地的路不是很长,走走停停,倒像是徘徊在一条无尽的路上。路只是条土屑路,散落着不少杂物,我俯身跪下的时候,只是凝视着它们,那一刻其实世间的一切都在静止,思考里没有悲痛,所所有有,都变成一种漠然的平等,没有生命,倒是更加让人羡慕。
墓地里每一个坟头孤零零的展望,聚成了一整片的荒凉。一棵棵穿插错落的树上,依然留着漫长夏天积聚下来的绿意,只是在深秋的风里无论如何也显得无力。墓地里是不常见人的,除非在特定的节日,或是在一个难以预定的亡灵归去的日子。
祖父的骨灰放在了地上,有人开始刨土。我伏在地上,望着那一铲铲被抛洒起来的黄土,一层层覆盖在冰冷的土地上,一点点的变厚,慢慢的垄成一个圆形的土丘。我曾想象过无数次,在某位至亲至爱的人离我而去的时候,我以为那时我就已经成为了一个男人,静静的看着生死,默默的承担一切。可现在我没能承担,甚至都没有见到逝去的人的最后一面,好像自己置身事外。
骨灰已被深埋地下,而地上的一切都在继续。
黄昏,开始有密密的雨往下下,倾泻在刚刚堆成的坟茔上。那些稀松的土,被一点点的渗透,变得厚实。往回走的时候,人群已经分散。我沿着路,自己一个人,不断的回头望着刚刚堆成的坟茔,以为这样就能永远的记住。
我躲在山上一个雨淋不到的地方,只听见外面哗哗的雨声。天已经黑的不见丝毫光影,大人们今夜不会来找我。这个夜晚大家都不会有睡眠。
白天里的形形色色的光芒都隐去,夜静的可拍,现在才感到想要落泪。慢慢来临的死亡让人丧失了痛觉,那是一种在开始的时候的会深入骨髓然后却麻木感受。那初始的痛,就仿佛见到一个前一刻还在卖力劳作的人突然不会了行走。
而那一切就在几个月前。
我低着头坐在床边上,看祖父躺在床上,面庞已因消瘦而凹陷。这一切都不敢让人相信,半月之前我去上学,祖父还是亲自送我,一句话一句话的叮嘱。那一刻我仿佛是只是一个小孩子,而祖父撑着一片天地。
祖父已经醒过来了,我不知道他有没有在看着我,我们之间原本的笑都成了沉默。我不敢确定祖父病到了何种地步,也不敢放开眼泪,可是那样苍白的面容,我眼里还是泛起了湿润。之后几天,我不敢再轻易的涉足祖父的房里,我实在是怕望见那种眼睁睁消失的生命力,一点点的蚕食着一个人的身体。
我最后一次见祖父,是一次不经意的走过,祖母正在帮着他擦洗身子,我看着祖父瘦骨嶙峋的样子,眼泪扑涌而出。
回忆停下,我的目光又投到黑暗里。这避雨的地方是积水的,先是细小的水流,又慢慢的汇聚成水溪,水流上漂浮着一具具树叶,每一片都彼此相拥,却又独自无所依靠。我想起了家里的花草。我也不知道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侍养那些花花草草的。我一盆盆的把一些花草搬回家来,然后一盆盆的照顾,不知不觉中布满了院子里的`边边角角。开始时我细心侍弄他们,珍惜的对待每一株每一棵,在天冷的时候把它们搬进屋里,在有太阳的时候让它们去晒太阳。可后来我不愿意麻烦,不再对它们细心照顾,我把它们渐渐遗忘在角落里,可它们依然生的翠绿。
祖父是不喜欢侍养花花草草的,从家中以前的院落里全是坚硬的水泥就看得出。而被我遗忘的那些花草,全部在祖父的手中焕发着生机。祖父知道我曾经的那份对待花草的快乐,即使现在因为懒惰而遗弃,我也依旧中意于那份绿色。因此祖父不会让它们自生自灭,他对待花草的那种勤奋已胜过了当时我的热情。而我一直到如今都在享受着家中这点绿意,可也只到了如今。
雨开始一阵阵的下,像是一阵阵无力的哭泣。
这座山在村子的南面,隔着不远的距离。在晴朗的日子,爬上山去可以看见家里的院子。祖父常带我来此处玩耍,因此我从儿时已与这座山熟识。从一条条错乱的路开始,到路旁的花花草草我都慢慢熟悉。而记忆中最深刻的是山上每举行一次的庙会,那是我最期盼的一个时刻。祖父在每年的庙会时都会带我来,我们都不曾信仰过任何神灵,去那个庙会只是在游玩,但我们都习惯于这种无事的闲暇。
去过数不清多少次的庙会,在无数的人群中穿梭,那一幕幕距今已隔了很多年限,而我仍旧怀念其中一个细节。
每逢庙会的时候山上总有很多乞丐,他们多是身带残疾,盘坐在路的中央等着人们的施舍。对于他们身上的缺陷,在那时的我觉得恐惧。曾遇见一个双腿残疾求学费的学生,在遇见时我牵着祖父的手执意要绕过去,而祖父停留,走到那个学生的近前。他的面前零散地堆着一些钱,是被人随意丢下的。祖父拍一下他的头,拿出一些钱递到了他的手上。我记不得当时祖父给了他多少钱,但那个学生抬起头时那个迷惘中透着清澈的眼眸已烙在了我的心上。而我想起祖父最大的期望,便是要我平平安安,好好学习再考上一个好的大学。
我与祖父,从山下到山上,在奔波中体会着往来的快乐,我们把这样一种生活当成了游戏。就像我现在只能把回忆那个时刻当作寻找快乐的途径。祖父是喜欢这座山的,至少我是这样认为的。我不知道那时祖父带着我爬上爬下会不会感到很累,可我从他的笑容里从未体会到过。如今,祖父也可以延续着他对这座山的爱。他的坟茔,就在山脚下的不远处永远的眺望。
雨停了一会,趁着这功夫我往家里走去。我还是像刚离开那个坟茔时一样不断的往身后的黑暗里望着。或许,我真的可以永远记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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